明仪有一瞬慌惧,下意识拉住他的手,“你别走。”
他还恍惚着,所有人都离开后,虽仍拥着她,却一直一言不发?,整个人魔怔般地陷在陈郎中刚才的断词里。
宽华的观风殿内外都是安静的,紧闭的门?窗和幽暗的烛火,让人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明仪觉得这样很?好,至少她也不会因此殚精竭虑,忍不住去计算自?己还剩下几时的清明。
蛊虫在她体内作祟,让她气?血亏虚,即使什么都没做,只是眨眨眼睛,她都会觉得疲累。
她开始回顾这短暂的一生,从斩断萧觉手足起,到?当上皇后,享受万人之上的山呼海喝,在庄严肃穆的朝堂上放肆撒野,把苏月钦气?得喘疾发?作,拿苏月慈的脸下井字棋……
之后灭崔氏,逼韦家自?掘坟墓,一步一步,为?自?己,为?听澜成功报了仇。
虽说苏家三兄妹最终并非她亲手所杀,有些?可惜,但?看?着他们手足相残,互相祸害,她也还是倍感快慰的。
再论后来,她也曾回过故里,到?过岭南,下了扬州,又赴襄阳,基本将半个中原都走了一遍,比之前生困坐于王府那四四方?方?的小院,这才是她少时和听澜期盼过的人生。
除此以外,她这一路还遇到?了这么多有意思的人和事,其?中最最重要也最让她喜不自?胜的,当属知道她阿兄还活着,并和他兄妹相认这件事。
如此一生,虽不过三四年光景,于她而言,也算不枉。
“阿兄还在河西吧,他腿脚不便,身子骨也弱,我的事你一定要在书信里缓缓跟他说,十日为?期,我会等?他的。”
“楼银镜知道此事最早,帮我隐瞒得也最久,可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我死后你莫要为?此迁怒她,她若想留在谢家继续教导谢氏的小女郎,那就由她,若她想离开,也请你替我帮着周全一二,别让她遇上难事却求告无门?。”
“阿野那孩子与我有些?血缘,我虽认了他做义子,可你若实在看?不惯他,便把他交给我阿兄吧,将来是从军还是入仕,亦或者去过别的生活,且由他自?己选。”
“哦对了,还有谢家县主?,这次助你养兵,坚守洛阳,我欠了她很?多钱,你得替我还上。而你将来登基开国,新朝需要筑基,可除了谢氏,我们之前得罪了太多世家望族,他们这时必定是要给你使绊子的,所以,你一定要尽心拉拢谢家,对余者徐徐图之……”
明仪闭着眼睛,一句一顿艰难地交代着。
面?对死亡,一回生二回熟,她自?觉已是最冷静坦然的那个,只不过人生到?头,纵无遗憾,却还是有很?多很?多的放不下,一不小心就啰嗦起来。
谁道她说着说着,额头却忽而一烫,在她眉心一点点滑落,浸润至她的鼻梁和眼角。
她不禁睁开了眼,仰起头。
萧云旗那张埋在乱发?和阴影中的脸上已然挂泪,眼眶红透,嘴唇紧抿,像个倔犟又委屈的小娃娃,只需要旁人关切一句,便能立时立刻嚎啕大哭起来。
“怎么又哭了?”
明仪心上不觉发?酸,忍不住抬起冰凉的手,颤颤的,替他抚去泪痕。
而他似乎压根没听见她方?才的各种嘱托,思维只还停在最初,在无限的悔恨里不断自?责。
“为?何?……不与我说?”
明仪无奈地笑了,扶着他的肩膀,努力挣扎着坐起来,像哄孩子似的捧起他的脸,佯嗔道,“我早就和你说过的,是你自?己不信嘛,难道这也要怪我?”
说罢,她不禁想起过往种种,那些?夹杂在虚情假意之中,连自?己都分?辨不明的真心。
一时悲从中来,仿佛浑身所剩不多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只能任由着自?己的身子软下去,倒在他的肩头。
明明是个神憎鬼厌的修罗夜叉,怀抱却又如此的温暖可靠,一步步引诱着她走向沉沦,于杀戮和血腥之中,和他狂热地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