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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仰着脸,呆呆地望着她。

她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在闪闪发光。

那一年,在崖州岸边的岩石上,他眼神笃定,对她说:“我发誓,有生之年必要尽除贪蠹贼寇,澄清寰宇,还人间一个朗朗清平。明姜,我们一起改变这个世道,好不好?”

尤明姜的眼睛亮晶晶的。

她伸出手,小指微微勾起:

“……好!这条路很难走,可你不是踽踽独行,更不是孤身涉险!我发誓,我愿意和你共感痛苦,绝不让你独自背负所有。”

他勾住她的手指:“谁违背誓言,必受万针攒心之苦!”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两个年轻人俯瞰着澎湃的大海,满腔的热血同样澎湃.

可惜好景不长。

次年夏天,为阻断番寇登岸补给,他不顾百姓哀求,下令将往来船只一律击沉,连带着强迫渔民内迁,不从者斩;又将沿海三十里所有渔村码头,尽数泼洒桐油,火攻之下,海岸化作焦土废墟,黑烟蔽日持续半月。

那一夜,帐外暴雨如注。

帐帘被猛地掀开,尤明姜浑身滴着水,硬生生地闯了进来。

“你答应过不伤百姓——”

“……码头、渔船、民居被烧毁,那些世世代代靠海为生的百姓何其无辜?他们的妻儿老小被迫离乡,甚至有人因不愿舍弃家园而丧命,这就是你所谓的【改变这个世道】?!”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

“焦土之策虽狠,却立竿见影。番寇半月内再未露面,沿岸州县已得安宁。待到事态平息,再给些钱粮安抚流民,不过是小事!这些年沿海百姓与海盗暗中勾结、私贩禁物之事还少吗?我这般整治,正是要肃清内患!”

“仅凭臆测就定罪?”尤明姜冷笑道,“渔民生于斯长于斯,比任何人都痛恨番寇和海盗!你把沿岸变成了焦土,番寇或许暂时退去,可民生凋敝,百姓流离失所,届时起了饥荒,饿殍遍地,瘟疫横行,你就能保证番寇不会卷土重来?”

他厉声打断她:“你根本不懂!我这么做是为了大局!牺牲区区百余人,却能保一州平安……”

尤明姜忽然笑了。

“医者眼里,人命不分贵贱。可你呢?”

她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又伸手指向他的,“你这里装的,到底是天下苍生,还是你自己的野心?”

寒光倏然闪过。

冰冷的剑锋,抵在了她的咽喉上。

他持剑的手轻颤,眼底翻涌着暴怒与痛色:“尤明姜,你当真觉得,我不舍得杀你?”

尤明姜没有动。

她望着他,眼底的火光渐渐熄了。

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没有咬牙切齿的恨意,甚至连最后一丝悲凉都消散了。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似的,连愤怒都成了奢侈。

“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她轻轻摇头,“……结束了。”

誓言、共感、合作,统统都结束了。

二人之间的共感,毫无预兆地中断了。

他忽然打了个寒颤,手下意识地抚上心口,那里原本该有的悸动消失了。

这是第一次,他尝到了真正的恐惧。

帐外暴雨如注,尤明姜却转身便走,背影决绝。

他踉跄去追,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明姜——”

这一声喊得歇斯底里,几乎扯出血来。

连雷声都为之一滞。

可她的脚步未停,转眼已隐入苍茫雨雾。

他最终跪倒在泥水里。

冰凉的雨水,浇不灭的,是满腔的痛悔.

后来每个雷雨夜,他都会大汗淋漓地惊醒,心底越发相信这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

“明姜……”他仍望着窗外,轻声呢喃。

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