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这年轻人用手臂垫着侧脸,昏昏沉沉地半闭着眼睛。他的额头都像是被缩短了一半,嘴巴里像是要吐泡泡,另一只手正趴在桌上,朝着酒坛进军。他慢吞吞地说:
“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他。我说了,你们又一定要打死我。”
“不会的。”
“到底是谁啊?”
唐云意虽然想把他拖出去,但他又很好奇。这个时候还不趁人之危就根本不是男人,更何况这可是方濯的把柄啊。他可从来没见到过方濯有对谁表达出来过这样的心思。他本想借着这一机会旁敲侧击出来,好以后拿这个当小尾巴让方濯给他当牛做马,从而实现全世界三师弟站起来的伟大宏图,可谁料方濯听到他的问话,却突然警惕起来。他眯着眼睛,趁唐云意不注意,又往嘴里灌了一口。
“你谁啊?”
“……”唐云意劈手夺下他的酒杯,“别喝了。”
方濯抬起手,指指他,又指指廖岑寒,最后落到自己鼻尖。他瞪着一双已经快要睁不开的眼睛,明明是趴在桌子上,却依旧一副摇摇晃晃的姿态,露出那种醉鬼特有的浑浑噩噩的表情来,目光拉锯一样在唐云意脸上割出来数道口子,最后一翻眼皮望向天花板,嘴巴里像是咬着一条棉裤,含含混混地说道:
“说了,你们都知道。其实仔细看看,都知道。全知道。”
他突然嘿嘿笑了起来。
“就我不知道。”
说完话,他的头就往下一砸,脸贴着木桌子,一声也不吭了。
廖岑寒对此进行了醉中才子的深刻锐评:“像个螃蟹。”
唐云意也伸手抢了他的酒杯:“我的哥,你也别喝了。”
说真的,再喝下去,这两个人喝死在屋里事小,真喝到觉得自己马上就能羽化登仙了所以肩并肩手拉手去跳崖事大,唐云意当机立断,这边缴了酒杯,那边抢了酒坛,不顾那一头扯着嗓子不知道在唱什么的廖岑寒,跳下椅子将它们放得远远的,这时候才来得及数数地上的酒坛子,一、二、三、四、五……真能喝。唐云意瞠目结舌。他是真的感到十分不可思议:都这么喝了,怎么还没死呢?
在那一刻,唐云意从未有过的对于人体科学产生了深重的敬佩以及巨大的兴趣。事实证明人比他本身想象得要坚强得多,就算是眼白里都满是烧酒、指甲盖里轻轻一掀都能淌出白酒来,他还能傲然挺立。而同时,人体也可以超越一切人们以往的认知,比如一个人就算是睡了也可以不被任何声音打搅到,安静得就好像已经下葬数日;而同时也有着令死人奋发图强的歌声,如果有人将路过此屋,一定会把这看成一个巫术师的巢穴。廖岑寒将脸贴近窗边,对着美好灿烂的阳光一阵乱叫,震得唐云意耳朵疼。他扯着嗓子喊道:
“啊,漂亮的小树叶子,好看的小树干子,挺不错的小树枝子。啊,美丽的方濯的衣服,美丽的土,美丽的栅栏,美丽的……”
他突然磕磕绊绊地说:“美丽的男人。”
唐云意啪地一下抬头,眼神惊恐万分。而那口出狂言的罪魁祸首廖岑寒正将半个头探出窗户,目光像是在盯着什么人,保持着这个姿势木头似的沉默了好一会儿。
随后他才展开那张棱角分明的、年轻而张扬的面容,嘴唇十分快乐地往上一弯,半张脸露出某种怀春少女才会有的温和的微笑,眉毛弯成了新月一般,甜蜜蜜地说道:
“你好啊,解淮师叔,好久不见,进来坐坐啊?”
那语气里充满着甜腻腻的亲密以及不着分寸的热情。唐云意肩膀一抖,手掌不由自主一滑,酒坛子啪地一下摔到了地上,四分五裂。
然而廖岑寒浑然不觉。他伏在窗上,用那种诡异而扭曲的姿势妖娆地探出半个头去,笑眯眯地撑着脸,邀请道:“来嘛,师叔!我们给您跳舞。”
唐云意放弃抢救酒坛子计划。他直起身,将碎片往旁边踢了踢,在门被推开的瞬间,他找准了一处干净而没有碎片的地方,毫不犹豫地矮身,干脆利落地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