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皮的上方,有一个凸出来的圆球一样的东西悬挂于上,略往前走一步,尘封的气息便扑面而来,空气中隐隐还渗透着些许血腥气,像被扯断的绳索一样晃晃荡荡,漂浮于密室的每个角落。
方濯心下有疑,上前一瞧,却猛地瞪大双眼。
——在这儿挂着的,正是那曲银光的尸身。
他被吸得只剩一层皮,血肉尽数脱落,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皮囊干瘪而光滑,在两翼处生了细细的褶皱,被钉子扯成薄薄的一条线,苟延残喘,仿佛下一秒就会断裂,在这沉重的寂静中发出吱呀吱呀摇橹似的响声。
方濯提灯而照。在这张尘沙似的枯萎的鸟皮上,借着微弱的灯光,他看清了那圆球一样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是已经快要化作骷髅的曲银光的头。
方濯神思略有浮动。恐怕任谁突然在一个密室里看到如此情境也不会多么冷静,方濯更是暗自吃惊,完全没有想到曲银光的尸身竟然藏在这里。只是他倒也明白,这是柳泽槐的不得已而为,曲银光不能随便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叫人钻了空子去。何况此人许对他方濯还有用,更不能随意抛掷,百般思忖下,也许也只有放在自己身边,他才安心。
更何况如今他毫无芥蒂地便让方濯来此密室,便说明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个东西是否会被方濯发觉——方濯看了曲银光一眼,叹一口气,意味不明。他不再管他,去寻找柳泽槐要的东西,离开前,却又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提起灯,又照了他一下。
灯影幢幢,影子应光透墙而立,覆盖了曲银光的半张脸。方濯在这凹凸不平的倒影中辨识着自己的脖子和肩膀,向前走了一步。突然,他听到一声异响,如同重伤的小鸟鸣叫那般虚弱,但又确然存在。曲银光那已经变成一半骷髅的下半张脸轻轻动了动,腐烂了的鸟喙只剩下半别空洞,却随着这密室回荡的响动轻轻叹息。
方濯吓了一跳,急急后退两步。他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这一切,可确实,这已经腐烂了一半的喙的的确确开始开合,墙皮似的白灰从那缝隙里掉出来,一时间鼻腔氤氲的全是灰沉沉的腥气。而这颗已死的头颅,在光线的催促下,正漫无目的地念诵一段古怪的咒语。
这种语言,方濯并不能听懂。也许是千目枭族群内通用的某种专门语言。他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更不能知道为什么这个明明已经死透了的人竟然还能口吐人言。他谨慎地保持着距离,细听曲银光口中咒语的同时,也提防着周围的情状。但一直到曲银光沉默下来、他提着灯走出密室时,也没有任何一个人阻拦、或是偷袭他。
方濯将此事完全地禀报了柳泽槐。柳泽槐也很吃惊,跟着他到了密室看了一看,但却并未再碰上这幅奇景。无奈,他二人只得先打道回府,打算等次日白昼时带上靳绍恒一起再来。
但怎料就在当夜寅时,黎明前的夜深人静时刻,方濯莫名从一场怪梦中醒来。这的确是一大怪梦。他梦见了某些不属于自己回忆的东西,梦见自己身处一个漆黑的山谷,身旁阴风阵阵,怪石横生。枯萎的藤蔓攀附着山崖,树枝虬曲如野兽利爪,掏进山谷心脏。头顶一轮苍白的月亮,泛着赤红的月晕,借着这血一样的月光见得脚下土地干瘪,骷髅散落。
在这凄风苦雨的气氛中,他像是在这片山谷里行走,身前身后空无一人。像是有一根丝线在前面指引,勾着他迈出一步、两步、三步……直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熟门熟路,好像要飞起来。他似乎也对此极为熟稔,脚步毫不停顿,在这充满瘴气的寂寥山谷中飞速穿行。
走了大抵有半刻钟后,他才终于到了一个地方。面前是一座山,山岭上、山岭外,俱是茫茫的黑夜。星点月光下屹立一座陵墓,漆黑如夜的墓碑斑驳似砂,隐约可以看到其上刻着几个不属于修真界的文字。但莫名的,他便看懂了,这几个字是:
红莲圣女乐念之墓。
方濯在梦中一下子想起了她是谁。他的心还没动,人就已单膝跪下,行了一个礼。这种违背他意愿的行为让他感到十分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