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的味道涌上鼻尖,推着楼澜忍不住后退半步。他眼神虽是依旧坚定,神色却已犹疑,为这突如其来的怪物而震撼。
祁新雪也震惊了。两人也算是见惯风雨,可如今对望时,竟不约而同从对方眼中窥得惊愕。景怀君却不以为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的位置,不知从哪拖出一把骨头坐的椅子来老神在在地坐下,还翘起了二郎腿。他以手撑头,望向天边月亮,像是等着什么。楼澜虽是还不知道这怪人究竟是什么东西,却已立即猜到他的意图,身形一闪从廊柱后消失,下一刻却便已停在屋檐。他背枕圆月,琴□□脆利落地放于膝上,此时琴音已不似方才轻柔绵长,声声宛如珠帘滚动般切切,又如同急雨落地,催人心焦。与此同时像是某种呼唤,分明平静的夜晚中却从某处角落传出同样的琴音,仿佛与之相映衬,前后交织,上下浮动,见不到音符落地,可却又能感知到湖光似的波纹正于四下游走。
一时山内四下照应,琴声日出一般骤然炸开,声声催急。较远些的婉转若溪流,近得便浩荡好似瀑布,琴音缭绕,可入耳却竟似水流声。宁静被彻底打破,连一分静谧都没了,但就在这喧嚣的嘈杂琴音中,怪人并未退后或是消失,而是依旧屹立在原地,面目全非的脸上自是看不到表情,可肩上却已多了一个东西。
一个人。
一个黄衣女子,手扶这怪人肩膀坐着,手无寸铁,眼神却死死地盯紧他的方向。楼澜原不抬头,却被这数尺外的警示盯得浑身一冷,随即一股香气随风飘来,虽然被琴音所推拒,却仍坚持不懈地往他鼻子里钻。楼澜先前不察,初闻一刹,便立即感到头晕目眩,膝上琴也好似变成一条大蜈蚣,吓得人忍不住要起身。幸而他立即反应过来,以灵息刺激眉心,立时清醒,方不致琴音中断。随即便立即屏息闭气,双目也合起,权当不察。可要感知琴音流动,听觉便无法封锁,这奇香探入耳廓,竟要这般顺着七窍一一敲门求去。
只这么一瞬,楼澜便立即明白这香气绝非封住嗅觉便能够抵挡的。且只要接触,便立即会跌入幻觉中。幸好琴音始终急切,将大部分异香都拦在距离自身十尺之外,可却还有丝丝香屑钻过琴音笼罩的灵息网,飘飘渺渺如同魂魄鬼神,收缩、延展,穿越重重封锁抵达他的侧颈。
楼澜指尖跃动着星星点点的灵息,灰蒙蒙得如同迷雾,可这颜色中又分明渗着清透,已隐隐浮现出一把琴似的模样。楼澜以右手拨弦,左手迅速按住右手手腕,将那不住往外溢出的灵息用力压下,当机立断闭住听力,手上动作不断,虽是听不见了,琴音却依旧没有分毫紊乱,反倒愈弹愈快,而手下落点准确,没有拨错一根弦。
四感皆失,唯一还有可乘之机的便是触觉,这一缕奇香绝不放弃,虽已淡如云烟,却依旧顶着琴音催促,薄薄地将他拢在其中。他穿得严实,唯一裸露在外的便只有面颊和脖颈,于是肩头便好似有一双柔软的手按住,轻飘飘的嘴唇带着湿润,往侧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亲吻。眼耳舌鼻都可封住,可肌肤却无从控制,楼澜浑身一震,倏地宛如跌落花间,眼前明明黑暗一片,却突然浮现出数重光影。短促而急切,且如星光四溢,色块混杂扭曲,一触即逝,可这些飘飘渺渺看不出什么颜色的碎片却拼凑出了一瞬景象,分外熟悉。
他下意识想要去看清,往前扑了一下,手指便落于琴外,猛地一停。琴音停下来的瞬间眼前的景象也骤然清晰,定睛一望,竟是自己已数年未归的家乡。头顶柳枝簌簌,树影倾斜,檐上偶有鸟雀停留,阳光像水一样躺在肩头。他太久没回去,这么多年来心中不甚想念,可不知为何却突然因此催起了乡愁。这淡淡的愁愈演愈烈、愈发愈盛,竟忍不住让他想要起身,随着这梦幻缥缈的牵引向前走一走,看真切些、再真切些——
可神思坠入幻梦的瞬间,他有意闭住的四感也骤然冲破束缚,耳边的寂静却好像一声隆钟,猛地将他惊醒两分。几乎是同时,他颈后一痛,针扎般的疼痛顺势淌入血管,狠狠将他从这虚渺的幻境中骤然拔出。楼澜倏地睁开眼睛,却已惊出一身冷汗:他早已不在檐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