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次拒绝自己,是在十五岁那年,除夕那日他有些兴奋,举着酒杯想朝大师兄讨一杯酒喝,额上却挨了轻轻一击,柳一枕将扇子收回来抵住他的杯沿,只说了一句话。
“切莫贪此杯。”
他一撇嘴,这被多年宠爱出的秉性掩盖不住,不高兴了。尽管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叫嚣着不能忤逆他,可他那时如此叛逆,却还是说:
“只喝一杯而已,不会醉的。”
“杯酒的确不多,却也不可触碰,”柳一枕说,“只怕酒后真言,言多必失。”
说话的时候那双眼睛便盯着他看。他一梗脖子,与他双目对视,眼中满是势在必得的倔强。可柳一枕什么也没做,只是这样看着他,连眼神都没动过半分,他便先收回目光,退缩回原处。那时他便已意识到他不敢盯着师父的眼睛看。尽管他知道柳一枕一定不会伤害他,也知道一个眼神而已不会让他们师徒之间的情感产生裂纹,可他还是不敢,就是不敢,这源于一种骨子深层的惧怕,而很不幸的是,它极有可能在他诞生于这人世间时便已留存。
他探出去的手收了回来,乖乖将杯子放回原位。魏涯山尴尬地看着他们,只好将酒壶又放下。为了缓和气氛,他甚至还主动铺台阶:
“师弟年纪还小,的确不宜碰酒。还是师叔考虑周到。”
他那时候其实就应该察觉到自己师父对其他人的感情是如此奇怪了。柳一枕的温情、他的谨慎和满心的宠溺似乎永远只给一人。其他的人,同门也好,师侄也罢,他从不分眼神,也从来不在乎。他一脚踹翻了魏涯山砌下的台阶,目光甚至不曾游移半分,只是平静地往红包里塞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声音月色般清冷,却也冰山般冷酷无情:
“怎么说,你也是他大师兄。此事怎的就没有想到?”
柳轻绮突然一把捂住脸。他的额头紧紧贴着杳杳,整个人弓如虾子,肩头耸起抖了两下,喉间便涌出丝丝毫毫断断续续的干呕声。他一把抓住床头,双腿却已经软了,摸痰盂摸不到,只好用手捂着嘴,人滚下榻,跪在地上,一张嘴便是一串惊天动地的咳嗽,可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他的泪水犹如潮水滔滔不绝,奔涌而出。吐不出来的感受格外痛苦,像是喉头塞着一块抹布但却无从纾解,他捂住胸口倒在地上,杳杳被摔在一边,因感受到主人的痛苦而发出微弱的嗡鸣声。可它如此虚弱,与他的共鸣仅有一点联系,迟钝得像是这灰败的生命,早便没有了任何能够刺破春风的棱角。他仰面躺在地上,过一阵子又蜷缩起来,一时间屋内只有抽噎声。眼泪流了满脸,他像是喘不过气来一样张开嘴,用力呼吸两下,带着哭腔喊道:
“大师兄……”
他用额头用力碰着地面,手指乱抓,却也只能抓到星点尘沙。泪水已经将榻下一块浸湿,顺着太阳穴流入发根,他回忆着这一切,痛苦尖锐而冰冷,无法相抗。柳轻绮一拳砸到地上,想喊,可张张嘴却怎么也喊不出来,只有翻滚挣扎,声音却便已低哑下去。
“大师兄,我要死了,我活不下去了……”
他在地上蜷了一会儿,突然一把扒住床头,踉踉跄跄起身上前两步,一把抓住掉在一旁的杳杳剑,毫不犹豫抬手便往脖颈上抹。杳杳剑发出一声尖啸,剑身用力一颤,铛的一声挣脱主人的束缚脱手而出。他自己也被这强大的力量振得后退两步,摔倒在地,胸口翻腾兜转不歇,喘了半晌,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床头就搭着他用来治疗自己的衣服,抓不到剑,他便顺手扯了一件下来,盖到自己脸上。熟悉的气息冲入鼻腔,虽然混杂着血腥气,却也能将那躁郁的心抚平些许。柳轻绮抱着衣服,闻了又吸,用力呼吸两口后便使劲儿把它往怀里塞。他的胸口、喉头、连带着心头都痒得要命,叫他恨不得将皮肉都撕烂。他用衣服挡着脖子让自己的手不至于掐上去,整个人如同一截狂风中的枯木般,脆弱而癫狂。
门外传来脚步声,不多时,门被推开了。祁新雪捧着药出现在门口。开门的瞬间她面上的表情还算是出神,但即刻便变得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