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一直想知道吗?今日正是个机会。”
“我想知道,可也不是逼着你去想,”方濯道,“你若、你若实在痛苦,我不逼你。”
“我一点儿也不痛苦。都过去了。”
“我不想知道了。”
“他很爱我。”
方濯的回绝卡了一下,硬是没说出来。这个字太过复杂,几乎一下就击中了他。再转头时目光已经变得有些奇怪了。柳轻绮应该是觉察到了,但他当做不知道。一个很少从他口中跳出来的字便这样用在一个死人身上,他在说话时便料定了这句话一定会带来些许无解的混沌与绝望。他微微偏头,似在看云雾缭绕中白雪皑皑的远山,语气却如流云卷波,缥缈无痕,而又略带惆怅:
“他若不爱我,我也不会一直想要得知他是否是我的亲生父亲。”
“而我那时候还小,也是太过一厢情愿。他否认得并不完全,却也从来没有承认,这样的态度便叫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直到百宝巷那日,我才知道我是真真切切地猜错了。他叫燕应叹杀了我,并且叫他可以用任何的方式杀了我。”
他轻轻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目光已显得格外疲惫。到底是有关生死的回忆,且在他心里压了这么多年,无人来问,他也从来不讲,骤然从中挖出,一时半刻当然接受不了。
说了这些,他本应歇一歇了,但不知是回忆牵引着他始终停不下退回悬崖的脚步,还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各种各样将不逊于过往任何时刻的糟心事让他突然生出了些许勇气,对于接下来的事,谈吐应对间,竟能称得上一声“从容”:
“阿濯,你可能听说过一部分百宝巷的秘辛,你可能知道当时我师尊为了救我而被一束桃花枝穿过心脏,后来他便因此而死。”
“你现在若去问当年参加过大战的旧人,特别是当时去到百宝巷将我和我师尊救出来的那些人,他们都会告诉你,那时候我师尊挡在我面前,那束桃花枝把他穿透了也把我穿透了,我与他都命悬一线奄奄一息,最后又是他将一身的灵力都给了我,保了我一条命,而他自己却溘然长逝。”
“但他们都不会告诉你事情的真相,阿濯,因为他们不知道。”
柳轻绮倏地转过头来。方濯没看到他眼睛红,但看到他嘴唇干裂。那双眼中所呈现出来极其复杂的神情色彩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泥沼,几乎是瞬间便将他一口吞没:
“事情的前后顺序根本就不是那样。我师尊不是为了为我挡剑而死的,在他被穿透之前,我便已经被燕应叹一剑钉死在墙上了。”
柳轻绮的眉毛在皱,但他自己仿佛没有意识到。事实上,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以往那种下决心般斩钉截铁的口气。他好像也在犹疑、也在思考这副场景是否真实出现在他的过往中。
方濯的心口却好似已被一只铁锤狠狠地锤了数下,连生发的情绪都不能及时感知。唯有胸腔处一寸寸跃动着血肉,心脏不若他恐惧和迟钝着的大脑,它痛绝而不安地狠狠地撞击着躯壳、仿佛要奔向体外。方濯想按住他,但抬起来的是他的意识。他的手依旧停在原地,回过神来时,他感到通体冰凉,浑身僵硬。
“所以,”好半天,方濯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滚出来,粗粝干哑,像一只被铁门狠狠挤压了一把的乌鸦,“他、他真的……”
“他和燕应叹有旧怨,而很不巧,”柳轻绮笑了一下,“我就是那个‘引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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