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恍恍惚惚看到头顶帷帐的瞬间,她便明白了自己此生命运何在:她注定要和这些来寻欢作乐的男人搅在一起、生死相依。她注定要和那些以往卖身的女人枯萎的头发和腐烂的骸骨葬在一起,在荒野上被蛆虫吞吃。她的人生、她的性命,掌握在他人手中,从来没有属于过自己。如何活或如何死,谁都有替她选择的权力。只有她自己没有。
洛笙信任她的师兄师姐,并且深切地热爱着他们。但她隐瞒了很多。她从没说过自己以前受到的虐待,也没提到过卢三。她原先真挚地以为他死了,而再度重逢之后,她也只敢偷偷与他相会,告诉他自己现在在哪里,害怕给师门带来麻烦。
而在刚得知卢三死时,她在病中、或在病后,始终在探求着一条走向死亡的道路。她将绢布搭上房梁,攀上高楼打算一跃而下。或是捡了剪刀割自己的脉搏、刺自己的心脏,能想到的死法试了个遍,在她年轻而悲惨的生命中似乎只有死才能让她的心绪再度激起波澜。
但她始终没死。这些五花八门的死法,人类历史上最凄清也最精巧的设计一个一个套在她的身上,她却始终没死成。上吊的绳子一根接连着一根断掉,从高处跳下,却最终只使得腿有了些许擦伤。被割断的动脉往外汩汩流着鲜血,可不多久便自我止息。喝下的砒霜对她而言与一杯糖水无异。到最后她甚至认为那个来报丧的正是死亡本体,他的到来让她无从下手、无法脱离,一段时间竟害怕那样体型的人到瑟瑟发抖的地步。
她不能死,且无法死。唯一能有死意的便是赏翠楼的嫖客们日复一日地羞辱虐待,让她宛如每日都攀升到死的边际,进入那妙绝的、没有任何痛苦的美满之地。但每次濒临爆裂的巅峰,一弯月亮似的冷水便会猛地又将她浇湿,令她从山顶边缘一路坠落,再回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原点。她期待、盼望着死,又害怕、恐惧着死。因为死对于她来说已不是一瞬的解脱,而是掺杂着虐待的永恒的煎熬。
两人相会的那一天清风拂面,阳光直坠。君守月将包裹递给她,说里面放了一些她认为她喜欢的、她想要的东西。洛笙也没有推辞,接下了这些东西。她微笑着问君守月:
“你明日不去送我吗?”
“……不去了,嗨,”君守月说,“去了,你不还得走吗。我就不去了,否则肯定得哭。那时候你要是也哭,路上眼泪就要被冻住了。”
洛笙拉住她的手,两人静静地对视。半晌,她说:“卢哥等了我很久,他对我很好。”
君守月没说话,望着她,突然有些恍惚。她又回到了洛笙初次上山的那一日,大师兄突然被叫去雁然门,而她听说了门派里来了个特别漂亮的姑娘,赶忙过去要一探究竟,谁料刚一进门,只咋呼了一句,就吓到了她。
那时候的洛笙何等瑟缩,何其羞涩。自始至终都是自己和她讲话,她一声不吭,但却听得极其认真。偶尔笑一笑,笑容也是紧抿在唇间的,含着命运的苦涩,卑微地忍耐着。
往后便是一年、两年、三年……从陌生的同门到形影不离的姐妹,君守月开始看到她身上出现红尘的样貌,不再是初上山时那种谨慎忧愁的凄楚。她的脸上渐渐浮现笑容,而最初,当她在聚满了外门弟子的角落中无所适从时,只有惊恐的神情。一个被人亲手毁灭了尊严的人,是很难和这些幸福的孩子们一样微笑的。君守月亲眼看到她拥有了她本人,并再度窥见她迈向崭新的未来。突然,要流下的泪水也回到眼眶中,她突然从她身上想到迷途未卜的师尊和大师兄,而有一瞬,仿佛与一切命运和离别都已和解。她最后留给洛笙的是个灿烂的微笑。
“好好生活,”她说,“振鹭山永远是你的家。别忘了给我来信呀。”
洛笙说:“放心吧。”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次日君守月果然没有去送洛笙,不过去的人也不多,都是从上山时就与洛笙交好的人。走时阳光明媚,正是一个下山的好日子,晨光正料峭时,洛笙与他们一一告别。
祝鸣妤自始至终没有如何说话。那双冰霜似的眼睛只平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