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道:“朕记得你,你长得很像你的父亲。你们生着一般无二的眉眼,只不过他的眼神要比你的更犀利。他从来不会笑着看向朕。”
“原来陛下早就认出我了。”桓秋宁坐在金漆御案上,“那陛下为何杀了我?”
“朕这一生杀过太多人,倦了也厌了。”殷宣威垂目道,“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1]朕能杀了你,却杀不干净桓氏余孽。”
殷宣威看着桓秋宁,往事涌上心头,“朕与你父亲十六岁便相识了。未央宫后有一处闲置的宅子,便是当年的望承斋,他与朕同窗共读五年,他对朕讲‘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2],他做到了。可是最后,为什么变成了这样子。朕是帝王,朕永远不会错!但是现在,朕突然有点后悔了。”
桓秋宁静了片刻,挑眉道:“臣有生之年竟然能听到陛下的肺腑之言,可真是感激涕零,死而无憾了。”
“桓珩,字秋宁。‘君子如珩,美人如玉’[3],你的名字是你母亲给你取的。朕知道你的母亲是忍冬居士。”殷宣威望向宫外,“朕为忍冬寿时曾经想起过你。那时在忍冬祠,朕为你母亲题过词。”
“承陛下的福,忍冬先生已经故去五载,时间如梭,当日之景,历历在目。”桓秋宁眉目含笑,却尽是杀意,“陛下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么,陛下知道桓氏几百号人是怎么一个一个咽气的么?用百命换一命,可笑啊,十年呕心沥血,竟然比不过一念君意。”
剑指寸喉。剑光打在殷宣威的脸上,毫无惊恐,格外的平静。
殷宣威闭上了眼睛。
突然,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护驾!”脚步声渐近,来人迅速包围了未央宫。逯无虚抱着拂尘打大步走来,怒目道:“速速捉拿桓氏余孽,就地斩杀!”
四周一拥而入的太监们褪下宽袍,拔刀刺向桓秋宁。
刀光剑影中,桓秋宁踩着御案起身一跃,软剑勾住殷宣威的脖颈,他不紧不慢地擦着剑刃,挑眉道:“来吧,看看是你们的刀快,还是我的剑快。逯无虚,你果真是狼子野心。”
逯无虚看向张公公,见到张公公微微颔首后,他跪在殿中,急切道:“陛下,老奴救驾来迟!罪臣之子,尔已经无处可逃,还不束手就擒,陛下宽宏,定会留你全尸!”
软剑又逼近了一分。桓秋宁冷笑道:“我今日来,就没想着要活着出去。横竖都是死,我又不急,陪你们玩一会啊。”
逯无虚掐着腰,挤着嗓子,佯装大怒,冷喝道:“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你擒的可是大徵的天子,你怎么敢的!”
等了片刻后,他歪头,一脸疑惑地看着桓秋宁,突然一笑:“桓公子,你是怎么当刺客的……还不动手,也不嫌胳膊麻?”
“逯大人这么心急,莫非你也想分一杯羹?还是说,你想独占。”桓秋宁不紧不慢地挽着剑花,他看向殿外,神色微冷。
“来人!”逯无虚走上前,搬起了玉玺,对张公公道,“还愣着干什么,拟旨啊!承恩九年隆冬,稷安帝崩殂,死于桓氏余孽之手,享年……先这么着吧。至于遗诏,那就得按我的旨意来了。如今我能够的着九重阙,就能自称‘天子’!”
事已至此,逯无虚也不装了。
“奴仆下才,也敢妄称天子?!”殷宣威怒火攻心,他抬起眼,蔑视着逯无虚。
“陛下,奴家在您跟前跪了三十七年,到头来得到了什么?家破人亡,众叛亲离。我跟那灭族的桓氏相比,又能好的到哪儿去?乱世将起,人面兽心之人尚能谋权篡位,我又何尝不可?”
殷宣威怒道:“尔只是个奴才!”
逯无虚直起腰板,长舒了一口气。他从未在未央宫内如此畅快地喘息过,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仿佛在刹那间把三十七年的忍气吞声一并泄愤。
他扶在御案上,寒声道:“人生在世,谁又比谁高贵呢?我伺候了你三十七年,如今仔细一看,你不过就是个凡夫俗子,任何人都能要了你的命。”
逯无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