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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想诉苦,想说明府库艰难,但看着诸葛亮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话又咽了回去,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默默跟在那袭素色葛衣之后。

他原以为丞相要带他去粮仓或是账房,却不料七拐八绕,来到了军营边缘一处戒备森严、却闻不到半点烟火气的工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混合了植物腐烂和清水洗涤过的微涩气息,并非预想中的金属锻打或皮革硝制味道。

工坊内异常忙碌,却并非人声鼎沸。士兵们——或者说,更像是工匠的士兵——井然有序地分成数堆,围绕着一些卢志云从未见过的池子、石臼和水槽劳作。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侧空地上堆积如山的“原料”。

那并非谷物或草料,而是剥了皮的树皮(主要是楮树皮)、破旧的麻布头、甚至还有用烂了的渔网。几个赤膊的壮汉正喊着号子,将这些材料投入巨大的石臼中,另有人操纵着利用水力驱动的木槌,笨重而有力地反复捶打。“哐……哐……”的沉闷声响富有节奏,将那些坚韧的纤维砸散、砸烂。

“此乃挫、捣之法,”诸葛亮的声音在一旁平静地解释,“去其筋骨,方成绵柔。”

被打烂的原料随后被转移到一排巨大的陶缸或石砌的池子中,浸泡在浑浊的石灰水里,散发着淡淡的碱味。

“浸泡蒸煮,以去其杂质、脱其油脂,使之纯净。”诸葛亮用羽扇指了指几个正小心控制灶火添柴的士卒。

卢志云看到,经过蒸煮后的混合物被捞起,转移到旁边的清水池中反复漂洗,直到颜色发白。

然后,最令他惊奇的环节出现了。

一个巨大的水槽旁,一名工匠模样的士卒深吸一口气,将一個布满细密竹帘的木框猛地插入乳白色的浆液中,手腕极其熟练地一摇、一晃、一抬。当他提起木框时,一层薄薄的、均匀的湿浆便神奇地附着在帘子上,水从缝隙哗哗流走,留下一层显而易见的纤维薄片。

“此乃抄纸,成败关键,尽在这一摇一晃之间,力求厚薄均匀。”诸葛亮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那层湿漉漉的“薄片”被小心地揭下,一层层叠放在一块木板上,叠起厚厚一摞后,上方压上重石,挤出残余水分。最后,半干的纸坯被一张张揭开,贴在烧得微温的夹墙上。

“烘烤片刻,即可成形。”

卢志云怔怔地看着那墙上逐渐由湿变干、由深变浅,最终成为一张张微黄平整的纸张。有士卒将烘好的纸揭下,裁切整齐,摞成一叠。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质地虽略显粗糙,却柔韧耐用。

“这……这是?”卢志云的声音有些干涩,他隐约猜到了,却不敢相信。

“纸。”

诸葛亮微微一笑,“以此纸书写军令、调配粮草、记录账目、传递文书,其速远胜简牍,其量轻便无比,所耗不过些微朽木、破布、石灰,以及些许人力。一纸命令,半日可达前沿,一本账册,可载一月之需。省下的抄录时间,节省的运送人力,卢将军,可能换算成多少粮草?可能让多少士卒,省下力气去操练,而非肩扛手抬那些沉重的竹简?”

他羽扇轻摇,指向那源源不断产出的纸张:“粮草之道,不仅在粟米,亦在效率。信息通畅,调度精准,本身便是无形的粮草。让士卒吃饱固然重要,让他们为之拼杀的体系高效运转,同样是在喂饱这场战争。”

卢志云望着那在工匠手中诞生的洁白(相对而言比较白),又看向诸葛亮那深邃平静的眼眸,只觉得刚才那记重锤化作了醍醐灌顶,整个人都清明起来。

造纸……印刷……他们不仅在打造利刃,更在传播思想!

午膳被安排在诸葛亮简洁的营帐里。饭菜依旧简单:一荤一素一汤,米饭管够。席间,诸葛亮状似无意地提起:“工坊工匠、军中士卒,乃至昨日俘获的伤兵,伙食皆按定例供给,不得克扣。姜县令言,欲让人效死力,需先喂饱其肚肠,暖其身心。”

卢志云拿着筷子的手僵住了,再也吃不下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