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灯笼,犹自吐着昏黄的光晕。
*
一阵利落的马蹄声踏碎宵禁时分的寂静,黑漆平顶马车直驱而入尚书令府,车檐下两盏皂色灯笼霎时齐齐摇曳。未等车辕停稳,左右府卫已箭步上前,开车门,置踏凳,躬身退立,一气呵成,只待绯袍玉带的主人踏阶而下。
一行人踏着月色步入寝院,朱漆院门在身后沉沉闭锁,八名佩刀侍卫如松挺立,无声分守廊下各处。
素衣婢女们捧着灯烛鱼贯而入,将内室映得恍如白昼。待主人沐浴毕,换上素绫中衣并暗纹锦袍,方于那铺着蹙金祥云流苏锦缎的紫檀案前落座。
屋内冰鉴生凉,幽幽寒意沁人。安神檀香自博山炉中袅袅升起,与窗外漫入的夜花芬芳交融。
覃景尧敛目垂睫,执起天青釉茶盏,轻抿一口柏心鹤梦。茶汤温润,自喉间缓缓而下,循经络游走,如松间晨露沁入肺腑。待饮尽,搁盏于案时,周身凛冽的官威都似被茶烟柔化了几分。
公务缠身多日,竟忘了拆阅她的来信,耽搁了这些日,想必那信笺上又要写满娇嗔之语,字字句句都要闹他。
思及此,覃景尧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浅笑,不知从何时起,读她那些或嗔或喜的笔墨,竟成了他繁忙政务中难得的闲趣。
“将这几日的书信都取来。”
同泽与将亭二人俱为心腹,各司其职。同泽随侍主外,将亭留守主内。此刻闻主上开口,素来沉稳的将亭心头突地一跳,
大人暂居玉青休养时,他奉命留守京城。虽得同泽不时提点,却始终未能参透大人与那女子之间的玄机。
直至收到大人自玉青发来的密信,他当即亲自主持督办,伪造身份文书,置办隐秘府邸,编造周全来历,甚至预拟应对盘查的说辞,桩桩件件,皆安排得天衣无缝。
以大人之权势,置办一处宅院,编造一套天衣无缝的身份,原算不得什么难事,然这份用心着实令人意外。
更教人惊诧的是,近来大人案牍劳形之余,竟仍与那女子书信往来不绝,虽非每封必回,但不时便会精心挑选些时兴的钗环衣料,精巧玩物差人送去。
如此种种,足见大人待那女子,绝非寻常。
可那府中,已接连好几日未见那女子的书信送到。从前那些信笺素来只经大人之手,旁人不得窥视,故而此番音讯杳然,究竟是她怠慢了笔墨,还是另有隐情,竟是无从揣测。
屋内凉意沁骨,将亭额角却渗出细密汗珠。他不敢迟疑,当即趋前深深一揖,声音绷得极紧:“禀大人,姑娘的书信已断了五日。”
覃景尧眼皮微掀,那双眼深不见底,似裹挟着黑云压城之势,只一眼便迫得人呼吸凝滞,脊背生寒。
喀的一声轻响后,屋内霎时静得恍若无人。冰鉴上氤氲的白气仿佛骤然凝滞,唯将亭额间冷汗啪嗒坠地,在黑褐相间的大理石地砖上洇开一片暗色水痕,转瞬便被吸尽了痕迹。
覃景尧缓缓移开视线,指节轻叩案几,声音冷冽:“取最后一封书信来。”
将亭肃然应诺,疾步趋入内室同时,以臂袖抹去额鬓汗珠,方自墙边博古架上小心翼翼地捧下一个半臂长的枣红色鎏金木匣,后疾步而出,恭敬地将木匣置于案上,
轻启铜扣,取出位于最上方一封粉白信笺,那信笺厚实挺括,隐隐透出清雅馨香,信封上还以金粉勾勒着几枝含苞的杏花。
修长如玉的指节从信封中抽出信笺,轻轻展开。他垂眸细览,目光再次抚过那些不久前才悠然品读过的字句,
信中依旧是她惯常的絮语,说起近日灵感忽至绘的新图样,直白问他可有想她,还要忙碌多久才能见面,如是倾诉她滚烫浓烈的相思。
信纸边角处散落着数幅小像,虽只寥寥数笔,然或嗔或笑,或颦或喜,俱将她的神韵勾勒得活灵活现,整封信透着令人心头发软的暖意,字里行间看不出丝毫异常。
覃景尧唇角倏然绷紧,目光沉沉落在信笺一角,那里画着个脸颊圆润的少女,正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