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这样复杂的局势下,他不该冒险来这灵感寺一趟。
然,他还是来了。此般人物,何必为了她这小小商户之女,通计熟筹,甚至不惜用权势威压,拆了她原本的姻缘,使走投无路的沈家不得不应了他的提亲。
他提亲那日,正值七月盛夏。
蜀地炎热难挡,摇着纨扇送风也无济于事。
要是成都府能下大雪就好了。
她咸鱼干儿似的趴在凉亭栏杆上,怏怏低喃道。
成都府可鲜少能看到雪呢,就算见到了,那也只有碎屑似的几片。
提不起神,她便也没注意到凉亭之外,年轻的男人负手伫立,静静地凝着她。
“不如到长安如何?”冷玉坠银盘的一把嗓音,随夏风送到耳畔。
沈玉蓁循声转首,看到了几步开外,站在台阶下的男人。
夏日蝉鸣阵阵,阳光灼目。
他沐在光晕之中,墨绿袍衫,金带掐腰,乌发被玉冠束起,利落地露出面庞,真若玉山巍巍,俊美迫人。
沈玉蓁没料到沈宅会有外人来,愣愣地对上他视线,睁大了眼,檀口微启。
大抵是她讶异的模样过于娇憨,男人点漆的眼眸蕴了淡淡笑意。
他补充:“长安的雪景,极美。”
这话怎么听,都像在安抚她似的。
她便以为——
他娶她,是有情意在的。
永和十七年,三月初七。
沈玉蓁嫁到了长安,成了镇北侯夫人。
成婚当日,新郎官被圣人的一道口谕召进了宫。
陇右道少了镇北侯镇守,边境的北狄又蠢蠢欲动,不断滋事。
圣人决心将其拔除,便令镇北侯连夜整兵,不日出征。
洞房花烛夜,沈玉蓁独守青庐,漏壶滴到亥时,她到底架不住困意,先在床上睡了过去。
屋里燃着灯,沈玉蓁睡得不是很安稳,迷迷糊糊间,一道橐橐的脚步声将她惊醒。
能在这个点进入新房的,除了镇北侯,再无旁人。
沈玉蓁睡意朦胧地半睁开眼,在瞥见床前的高峻身影后,彻底没了睡意。
男人似乎是匆匆赶回,外裳还沾着春夜薄露。
烛光摇曳,切割出他锋锐的轮廓。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红烛映红了他的眼,愈显他的眼神幽邃晦暗,说不出的暧|昧。
沈玉蓁在他的注视之下无处遁形,只得红了脸低头,去避开他肆无忌惮的打量。
屋内陷入了一阵静默,偶尔有蜡烛燃烧的毕剥声响起。
沈玉蓁攥紧身下茵褥,朱唇微张,建设了许久,才决心打破这僵局。
她抬头,对上男人愈发幽邃的眼神,喉头发涩,怯怯唤道:“夫、夫君……”
出嫁前,阿娘曾对她说:“小侯爷自幼丧父,母亲也不待见,他一个人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着长大,身边除了群老大粗的汉子,也没听说有什么可意的女子。”
“他现在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怕不是个会疼人的……到时候要没个轻重,你也别一味地顺着他。”
沈玉蓁的双手被他捉到身后,就像是条砧板上的鱼,被翻来覆去地折腾。
她哭花了脸,一度以为自己要溺死在这场狂风骤雨之中。
马车之声辚辚辘辘,萧渡手抵额前,来回地用指节剐蹭眉骨。
阖眼的瞬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场景。
绵绵雨雾之中,犊车停驻在原地,车内的女子探出头,露出皎若明月的一张脸蛋来,黛眉似远山,明眸含秋水,娇俏明丽,却又不失生机勃勃的灵动。
他站在车外,伸手将绢帕递还,四目相对之时,周遭的场景虚化,连砸落的雨点似乎也幻化成了雪花……
她的声音似远又近,尽是无情:“不记得了。”
萧渡胸口一缩,猛地睁开了眼。
他习惯性地将手探入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