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滞。
崔韫枝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却在脚掌落地的那一刻顿住。
崔韫枝看着沈照山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看着他眼中翻涌的震惊、探寻,还有那几乎要将她穿透的深沉目光,手脚冰凉,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她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却从未想过是在这样混乱、狼狈、猝不及防的时刻。
沈照山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崔韫枝目不由自主地被床上孩子状况牵引的目光,又始终没能开口。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爆裂的瞬间,半跪在床边的明晏光头也没抬,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指尖和床上孩子滚烫的皮肤上。他皱着眉,急促地说道:“还不退烧……不行,必须下重针了。小七,把我那个蓝布包裹拿过来!快!”
他显然因为全神贯注于救治,完全没有察觉到门口多了一个人,更没有感觉到身后那交汇的视线。
沈照山担忧地看了一眼床上昏迷的儿子,又飞快地、深深地看了一眼门口脸色惨白如纸的崔韫枝,心里复杂到了极点。最终,他还是选择迅速俯身,将手边一个深蓝色的布包裹递给了明晏光。
“退烧?”崔韫枝捕捉到这两个字,如同被雷击中,脸色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
什么害怕、什么相认的恐慌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一个母亲最本能的恐惧和急切。她几乎是扑到床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怎么回事?我今天走的时候不是给他喝了祛瘟解毒汤吗?他怎么会……”
她的目光落在沈驰羽烧得通红、眉头紧蹙的小脸上,心如刀绞。
明晏光刚接过包裹,听到这个陌生却又带着一丝莫名熟悉感的女声,猛地一愣,下意识地扭过头来。当他的目光触及崔韫枝的脸庞时,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笑意和精明的眼睛瞬间瞪圆了,瞳孔剧烈收缩。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只发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殿……”后面那个字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但那份惊骇已溢于言表。
他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现在不是震惊的时候。他一边飞快地从包裹里取出更长的银针,一边语速极快地回答崔韫枝的问题,声音还带着一丝干涩:“幸亏你及时给他喝了那碗药,那药替他暂时压住了脏腑里的邪火,吊住了命。不然……不然以他这底子,现在恐怕已经……”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意思不言而喻。他手上动作不停,熟练地将银针在烛火上燎过,精准地刺入沈驰羽身上的穴位。
“怎么回事?”崔韫枝的心被狠狠揪住,她看着明晏光施针,冷汗层层地往下落,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怎么会底子不好?
明晏光感到沈照山掐了自己一把,自知是情急之下说错了话,赶忙找补:“没有,没有的事儿,他小时候生过几场病,底子不大好,这才会染上病。”
崔韫枝愣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儿子痛苦的小脸,看着他苍白中透着不正常潮红的肤色,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猛地抬头看向沈照山,像是求证,又像是绝望的控诉,声音破碎而颤抖,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
“……其实……其实不是因为以前生过病吧?”
她就那样看着沈照山,下意识想要从他身上寻找一个答案。
“我当时生他的时候……早产……又难产……他是不是……是不是从小身子、身子就不大好?”
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却又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寂静的房间里。
烛火在她含泪的眼中跳跃,映照出深埋多年的、属于一个母亲的巨大痛苦和自责。
房间里的空气,再次凝固。这一次,连施针的明晏光动作都顿住了半拍。
他当时那么小,禾生天天和她说,是个很健康的小公子,可是她总是听到他在哭,身边侍奉的侍女都听不到,只有她能听到。
这时候若是禾生去看了,回来时便会只是震惊地说,殿下,您、您是长了千里眼、顺风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