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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慕兰时不动手的理由和他的兄长如出一辙,人太少了。

还不足以到威吓所有人的时机。

哭陵人的声音渐渐平息,祭扫活动也渐渐地步入尾声。细雨也渐渐转缓,又恢复了她们上山时的模样。

“起!”司礼官沙哑的尾音重又响起,黑压压的一片人窸窸窣窣地站了起来。

慕严如蒙大赦,膝头猛地弹起。他揉着发麻的腕骨,目光掠过碑林时如同扫视死物——这些朽骨于他,不过仕途攀爬时需拂去的蛛网。

他对尸首停在这里的先祖一点虔敬的意思都没有,只觉得徒增烦恼罢了。

他如今对自己尚还在世的手足都没有亲情,更何况是这些冢中枯骨呢?

司礼官一喊他便站了起来,往旁边望,却冷不丁撞进那两汪如深泓的目光——正是来自他的妹妹慕兰时。

长眉入鬓,眉峰凝着百年霜雪;那如墨一般深邃的凤眸,竟然投出了蚀骨的冷厉!

今日不过是清明,本该小雨淅淅沥沥,他却在她的身后看见了泼天雨幕……

那一瞬间,慕严的记忆仿佛与梦中的某个记忆叠合。

可是他想不起来,自己是否做过这样的梦。但那叠合的记忆又一定是梦,慕兰时,他这个从小到大亲眼看着长大的妹妹,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他露出那样险恶的表情!

他眼皮痉挛般颤了颤,最后浑浑噩噩重睁开眼,却发现慕兰时已经恢复了从前那般乖顺温和的模样,她垂首抚弄祭服绶带的样子,像极了雪地里收爪的白貂,连睫羽投下的阴影都驯顺得恰到好处。

慕严定了定心神,吩咐仆人过来给自己打伞,然后主动走到慕兰时的面前,说:“为兄现在要去净手。”

净手也是慕氏祭扫规定的一环,这附近有水源,相当方便。

慕严其实没打算现在就去净手,但是他仍旧被方才自己的错觉吓呆了,又认为是这个地方风水不好,这些冢中枯骨竟然让他思绪牵扯了那么远!

他是得去洗洗手,把这些鬼气洗一洗,回家之后还得弄点符水来!

慕兰时微微颔首,表情无波无澜,一如祭扫时该露出的那样:“好。”

她凝着慕严踉跄远去的背影,山雨将他的玄色祭服浇成丧幡般的灰败,唇边浮起讥诮的弧度。慕兰时却忽又有些恍然,又见十四岁的慕严立在学宫廊下。

他袖中揣着绕路新买的桂花糖,琴匣上凝着特意呵气暖过的水珠。那时的雨丝也这般绵密,却透不过他撑来的鸟纹油纸伞。

大抵在她前世临死之前,慕严——这位兄长的形象——在她的心中都是如此高大友善,是以她才会放心大胆地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希望他能够帮助自己逃脱囚笼,希望他能够救慕氏京中残余的一百余口。

可是结果如何呢?她信重的兄长,带人押解她到了荒郊野岭,逼迫她交出密钥。

人的真心就是瞬息万变。那位能在她幼时学琴日日来接她的温厚兄长,从前世的某一刻就烂了根。

在记忆里面似乎也有这么个雨夜,他湿漉漉地抱着琴谱跑进檐下,说他妹妹的琴谱绝对不能沾湿。

那时候慕兰时相当感动。

可惜啊,人的心肠原比琴弦更易朽。

——谁也不知道那会儿他是否真心实意,是又如何?前世他将全族推入火坑,更是不留情面。

人的真心的确瞬息万变。他变了,她亦然。慕兰时垂眸,心绪渐起。

“大小姐。”晓月主动凑了过来,为慕兰时打伞,“您现在要去净手吗?”

“去。”慕兰时答应下来,接过她递过来的伞。

正好天气有些凉,不若就去温泉那边暖一暖。鹤唳崖的温泉,因地底蜿蜒的火玉矿脉终年氤氲,所以常年温暖。

她今日似乎想了太多从前的事。

***

慕兰时筋骨漂亮的手如今正放入鹤唳泉中,泡得泛起珊瑚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