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韩县令已经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刚刚下车的嬴鸦鸦身上。这位满肚子是词儿的仁兄好像突然死机了几秒。
“这位,这位使君……?”他斟酌着用词,显然没想到这位跟着副使一起来的书官是位年纪不大的女郎。
她和嬴寒山,苌濯的画风完全不一样,当她撩开帘子探出脸颊时,不论谁看到都会觉得她更适合穿着一身颜色鲜嫩的衣裙,头戴朱钗被乳母丫鬟服侍着下车。
但她穿着改小了的男装,作少年人的发式,与那个预想中的形象大不相同。
“这是小妹,嬴鸦鸦。”嬴寒山说。
韩其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稍微露出一点光亮
设宴不是在官府,是在韩其的私宅。
宅子有些像是二十一世纪某些四位数起步的会员制餐厅,院落里疏密地栽植着很多原产地不在这里的草木。
两棵古樟一前一后地覆盖了大半园中,枝叶伸展,青绿色的叶冠如同华车的羽盖,当佣人扫除落叶时,能嗅到空气中淡淡的香樟气息。
传菜的侍女们穿银线绣的烟青褙子,一行一行袅娜地从廊下走来,布菜,而后莞尔而退,像是一群有了人形的水鸟,翩翩而来,又盈盈而去。
韩其笑眯眯地劝菜劝酒,余光却一直瞥着嬴寒山。这个年轻女人一直看着眼前的食案出神,只偶尔喝一杯酒。
她是不喜欢这饭食吗?还是心存警惕?韩其当然听说了嬴寒山在水上呼雷召电,施展术法的传说,但他实在没往她不吃东西这方面思考
她只是在走神。
韩家应该不比裴家显赫?就算是旁支,裴纪堂应该也能负担得起这样的私宅吧?
但他一天到晚就住在府衙里,甚至一个眼看不到就直接睡书房,实在搞不明白这个人的财产持有度。
眼前的东西好像挺好吃的,环境也蛮不错的,如果放在二十一世纪这一桌子大概也挺贵的。但这副身体没有食欲,对进食甚至有强烈的抗拒,喝饮料已经是极限。她拿着筷子在山葵酱里戳了半天,最后还是放下。
又有侍女上来,双手托着一盘个头不大的禽类。“此为子鹅炙,”韩其曼声道,“是取白羽鹅雏,以精白米与鱼肉饲至绒羽褪去,取鹅脯以桂花酒酿制,请尝,请尝。”
嬴寒山礼貌地夹了一块,在盘子里放下了。
又有一盘上来,切得极为薄的鱼肉在盘中摆出了牡丹的花形。“此牡丹鲙也,取一尺半鲈鱼,以最精处制。”
嬴寒山礼貌地夹了一片,在盘子里放下了。
“我是终南之人,”她说,“白日辟谷,万望见谅。”
韩其立刻笑呵呵地接上话,开始谈起修身之学,大赞辟谷轻身延寿,自己也心向往之,奈何俗务缠身无力修道,只能羡羡而不得了
酒敬过两巡,堂上开始上舞乐,蒿城周遭已经称得上荒凉,但这些被豢养在府上的伎人还是彩衣乌发,雪肤花容,一副升平时的富贵相。
一开始因为嬴寒山什么也不吃而稍微有些僵的气氛在乐声中松弛下来。
韩其一边劝酒一边与苌濯闲聊,问的都是些不太打紧的问题。他问淡河风物,问裴明府近况可好,问苌濯至淡河已有多久,如今可惯?
又问嬴寒山自终南而来,终南何解,风土人情如何,家中高堂在否。间或夸赞两句嬴寒山赫赫之功。
河水骤然开始翻涌,似乎水的精魄也被这双熠熠的眼睛惊动了。
河浪以那条小舟为中心撞上最先的战船,水下翻涌着低沉的隆隆声,逐渐变大,逐渐变成野兽一样惊天动地的呼啸。
“收帆!”有人在喊叫,转瞬淹没在了水浪的呼啸和船只碰撞的嘎吱声中。
庞大的舰队被骤然涌起的风浪打散,运气不好的水兵脚下一滑坠入风浪中,勉强站稳身体的只顾得上抱着桅杆大吐特吐。
而那个披着蓑衣的人还在原地,一颗熠熠发光的珠子正在她手中转动。
“前方浪起,勿要前行。”
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