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太后,半晌,气息微弱地开口道:
“朕现在,只想知道景辰到底是谁,能让母后如此为他筹谋?”
太后转着腕间的佛珠,默然盯了皇帝一瞬:
“哀家若答了,陛下就会允他与长乐的婚事吗?”
永徽帝与母亲对望着,脸上的神色时而紧绷、时而纠结,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却终究没有开口。
坐榻旁,鎏金兽首的焚香炉,静静吐着袅袅烟气。
太后的目光移到那鎏金兽首夸张的面容上,想起昔日抱着年幼儿子坐在此处、以此兽面逗弄玩笑的情形,亦是良久沉默。
末了,缓缓开口道:
“哀家,只有陛下这一个儿子。”
“自有了陛下,哀家事事皆为陛下打算,不敢说完美无缺,但也不输给天底下绝大多数的母亲。”
“陛下十五岁登基继位,朝中世家拥戴晋王者甚多,对陛下这位小儿郎多有不服。为固皇权,哀家不惜手染鲜血,连亲舅舅和亲表兄都肯为陛下除掉。”
太后想起往事,抑着情绪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半晌,继续道:
“可陛下呢?重用张竦,扶持新党,在前朝与哀家争权,在后宫纵容张贵妃无法无天。哀家的亲侄女许给陛下做皇后,陛下却亲手要了她的性命。陛下如今对着长乐连巴掌都扇不下去,不就是因为心中有愧吗?”
“还有哀家的阿月,陛下对她做的那些事……”
太后指尖掐紧手里佛珠,“陛下,逼得那孩子在渭山行宫走上绝路,可哀家为了陛下,还是忍了下去,处处替陛下遮掩,以至于逍儿与我生分,十多年都不曾原谅过我这个外祖母……”
永徽帝原本强抑淡然的神情,在听到母亲提及妹妹的刹那,终是碎出一道裂痕。
他面色灰白,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抬眼看着太后:
“母后当真是为了朕,才隐忍不发吗?母后难道,不是怕朕这颗棋子丢了御座,保不住王氏千秋万代的基业,才替朕遮掩的吗?”
他想到景辰,想到心底呼之欲出的那个答案,再想到郗隐的话,想到殊月……
时至今日,又还有什么遮掩的必要?
“朕一直都在等,等母后告诉阿月……”
“只要母后那时肯开口,只要母后说一句话,阿月她就不会死!”
母子之间最后的一道遮羞布,终于被扯了下来。
太后纵是早就知晓始末,此刻听见儿子亲口承认,仍禁不住惶怒震栗,攥着佛珠,颤声道:
“你可真是好谋算啊,珣儿,瞒着我二十多年!”
若不是遇到景辰,或许她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竟陪着儿子演了这么多年的戏。
永徽帝被母亲的一声“珣儿”击得心头一颤。
幼时与母亲相处的那些温情点滴,那些源自儿女天性的依恋、崇敬,全然亦非虚妄。
他禁不住眼眶微湿,“母亲何尝不也是好谋算?”
“从一开始,大昭寺里的密室……”
皇帝艰难顿住,握了握拳:
“所以母后自见到了景辰,知道了真相,就再不顾忌对朕出手,连从小承欢膝下的孙儿们也不放过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