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塞进三个人,竟有种转不过弯来的壅塞。早川凝视着母亲近在咫尺的脸,心里默默想着,她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要来?她经常来吗?
不过这些,她依然没有问。母亲也什么都没说。她没有说“夫妻一场”,也似乎什么都不必说。早川在沙发一端坐下了,起初坐得僵直,屁股只占半个沙发,后来累极,干脆靠下去。无人管她。家从来就不是讲道理的地方,就像周会上挨领导批评,只要装作自己有认真反省就可以了。而她小时候竟妄想和所有人讲道理,道理讲不通,还非要追根究底,寻找原因。
如果真要讲道理,那她们坐在一间客厅,算是什么呢?现在她、幸村、母亲,其乐融融地聚在一起,又算是什么呢?
那碗汤端上来的时候,早川还是懵的。她是真没有想到,这些年过去,父亲居然会烧饭了。而且居然是这样一桌饭,汤淡了,鱼咸了,便利店买的和果子又甜又黏,胶水一样糊在嘴里,让她说不出话,父亲问味道,只能猛地点头。
这样的一桌饭,好像也可以吃一吃。咸了就喝一口汤,嗓子眼堵了就倒一口水,混在一起,也没什么过不去的。外头是风声雨声,而她们居然可以这样平安的,坐下来,面对面,吃一餐团圆饭。
其实现在这餐饭,也像是团圆饭,更何况外头还下着雪。幸村君大概是有点妇女之友潜质的,母亲已经被他那副温和风趣的表象欺骗,正掏出手机,给他展示过去十年自己为早川拍的照片。大部分都很丑,有些是大学三年级的寒假在家跨年写论文,挂着两个大眼袋,半长不短的头发油乎乎一片;有些是那年从北海道做志愿者回家,为了省钱买了最便宜的车票,扛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下车时腿都僵了,差点给母亲拜个早年。
早川说你不要败坏我形象好吗?母亲说这算什么败坏,你不就这张脸吗,也只有自己看得出好看不好看的区别。早川说行行行,你们还要加菜吗?幸村说不用了,你这照片……
早川瞪他:“看着就饱了是吧?”
幸村微笑:“也是秀色可餐的一种。”
早川朝天翻了个白眼。目光落下来,轻轻划过母亲的脸。她大概也很盼望这么一天吧,可以和一个原本陌生的人,细细讲起她的女儿,她大部分时候都不怎么靠谱的女儿。其中有些话,早川自己都没有听过。这些年她也习惯了这样的摇摆,桌子对面的人,偶尔不像母亲,偶尔又只是普通的母亲。还记得很小的时候,父母吵架,吵到最后总问她要跟谁。姐姐向来是高屋建瓴,说你们不要吵了好不好。她却很认真地思考,连搬出大房子、失去自己的新房间这类“现实”问题都考虑到,然后说,我要跟妈妈。
她碰了碰幸村的胳膊:“你别光说不做。我妈很辛苦,高中的时候我和我爸不对付,就是我妈夹在我们中间,很难做人。以后,你要对我妈好哦。如果我妈找了男朋友,也要对他客气一点。”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脑子突然坏掉了,怎么就莫名其妙冒出这么一大段话来。打过草稿似的,埋伏在这里,就等着幸村踏入陷阱。好在幸村是幸村,本来不抱真心,此时也没觉得意外。反而是母亲一顿,愣住了,忙说哎,我不会的。早川说,没关系的呀,我都这么大了。你想怎么样,我都支持你的。虽然我也没有钱,只能精神上支持一下。
越说越离谱了。如果这真是什么见家长,到这份上,怕是已经兵败如山倒。于是母亲连忙抢过话去,充满歉意地望望幸村:“明羽就这样,开心了什么都往外说,你听听这话……”
幸村露出一个特别真诚的微笑:“早川一直都很不客气。我在外面打球,被舆论带跑的时候,只有她能骂醒我。所以这么多年,真的很感谢她。”
听听这真心话,你有本事到大满贯的新闻发布会去说,到时候我就能采访自己,写个自传,说我是著名网球运动员幸村精市背后的女人。迎着母亲的目光,她哎呀一声,假装羞赧地垂下眼睛,想的却是昨晚在酒店电梯上,他靠着她的肩膀,那很轻很轻的低语。他显然还醉着,脚步跌跌撞撞,头脑也不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