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哀恸(5 / 5)

换洗衣裳就去了云遮院。

她去时屋里的炉子已经烧得暖暖的,她没瞧见阿诺,就将衣裳放下,朝里头走去,果然见阿诺趴在桌上小憩。

她虽动静很轻,阿诺还是醒了。

晚梨便问:“姑娘困了吗?怎么不去床上躺着。”

阿诺低声道:“我很脏。”

晚梨怔了下,又打起笑脸:“我吩咐厨房烧水去,待会伺候姑娘沐浴如何?干净衣裳都拿来了。”

阿诺坐在凳子上,静静注视了她一会儿,忽然问:“你不怕我吗?”

“为什么要怕呢?”

“都说我是个怪人,我听见了一些。”

晚梨心直口快:“你穿成这样确实挺奇怪的,不过你是遇上大火死里逃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小时候,村子里有个小子,被鸡啄了眼,后来半张脸都烂了,只有外面人看着吓人,他在村里从来不遮脸,村里人都习惯了。”

习惯了……

阿诺沉默着,在她的目光里缓缓起身,一点点解开缠手的黑色布条,将手伸到窗外漏进来的一点点光下。

“这样呢?”她低声问。

晚梨瞪大了眼,这双手哪里还像手啊,深深浅浅的紫褐色伤疤蚯蚓一般互相纠缠,勾在森白的指骨上,很像被藤蔓缠至枯死的白杨。

“啊!!!”

晚梨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仍失声尖叫,随即赶紧捂住了嘴,只余手掌上方瞪大的布满惊恐的眼。

阿诺颤了颤,慌乱地将双手藏到黑袍底下去:“把……把衣裳都拿进来吧,不必伺候我沐浴了。”

晚梨捂着嘴惊恐地点了点头,转身就逃了,将换洗的衣裳并一些用物放在桌上后,又快速退了出去。

阿诺隐在黑暗后的眸子黯然无光,沉默地伫立了许久。

之后她走到窗边将窗户关起来,谢绝了日光的探照。今日艳阳高照,碧空如洗,一切都是光芒万丈的,可她这样的鬼,在这世上已经是没有容身之所了。

她像是一个为世间所不容的怪物,从阴诡地狱里爬出来,念叨着自己的名字走了许久的路,才最终在生辰这日找到了家,可当她回到家的那一刻,她的名字就丢了。

因为这世上,已经有一个颜诺了。

她缩在角落里,瞧着丫头们将热水送进净室,又被人追赶似的匆匆忙忙跑走。

净室内氤氲着雾气,她像一个影子飘进去,蛇蜕皮一样地撕扯下裹身的黑袍,暴露着遍体鳞伤的躯壳和脆弱不堪的灵魂。

她没有去舀凉水,而是任由自己整个人浸没在滚烫的热水中。那些丑陋的可怕的疤痕,在热水的作用下烫出了红色,好像让她忽然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肌肤传来的痛楚让她维系着一丝清醒,她靠在浴桶壁上慢慢闭上眼睛,好似又回到了那日。

她知道颜府被抄家之后,从顾府不要命地跑回家,连鞋子也跑丢了。她赤脚踩着秋日的枯叶,跌跌撞撞地闯入了东院。

才到九月,风却凉薄。

嫂嫂悬吊在横梁上的影子,正随着风,微微晃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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