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茶对坐,回想方才那人言行,不由伸手敲了敲杯沿——倒也算是个聪明良善之人。
见荀雅进来复命,便开口问:“安在雷宗楼身边的线子现下如何?”
“一直跟着,未曾暴露,方才传信说雷宗楼已将小公子送回客邸,中途并无异常。只是大司命赠与的那盒丹丸,已被公子转赠给雷宗楼了。”
“唔?”少淑尤有些诧异,“先令人将茶台撤了,窗户也多敞开些,这茶叶熏得本座头疼。”
忽然又想起一事,“本次大考,可有内力比拼?”
荀雅看大司命神色,一时拿不定言下之意是要有还是不要有,不等他开口,就听对方接着吩咐。
“这项就免了罢。”
荀雅已经习惯他这般说话方式,也不多问,略一施礼便去吩咐属下做事,等他走出好远,少淑尤不知怎地又想起那盒没捂热就易了主的丹丸,忍不住笑着自嘲——师徒之情如此淡薄。
便是连做做样子的心都欠奉。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姜偃幼学时,曾从不知何处习得这两个句子。实则大启广袤国土之内并无江泽名为丽水,更无山峦可称昆冈。只能就着字面意思猜想,这大抵亦是指人如金玉,非崇山深泽不得养育。
彼时记忆已尽数模糊不清,姜偃依稀梦回,也仅是断言残篇。她不信邪,偏要靠这一点微薄的运气及执拗与天命争上一争,从尺余土丘中捶打出璞玉,自滩涂沙土里炼化出真金来。毕竟江州哪来什么名山大川,那小子更像是从土里刨出来的,除了为人机灵些,一切都要从头教起。
而今距离六艺大考仅剩一月,姜偃穷尽所能将自己作为窑炉锻了禾川许久,也未曾瞧见半分真金的影子,反倒是心火越烧越旺,眼见快要着起来了。
君子六艺,比的是礼、乐、书、数、骑、御六项,三城士族贵胄家的小公子均是自开蒙时便日日修习六个时辰,及至十五岁之后才有资格参加这五年一度的盛事;如今这一届时间赶得如此之巧,恰逢她接任国君,只迫得黎国除“姜宣”外竟无他选可出,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填鸭般将诗书礼仪尽数塞进他那脑袋里,至于会否撑得爆一时也顾不上了。
而姜偃为人子、为人主皆久矣,为人师却尚是首次,一个不会教,一个胡乱学,便陷入了困境。
她躁郁已极的拨弄着鬓边被吹乱的发丝,怀中抱剑席地而坐,长叹了口气。
破败大殿内四处都是灰尘落叶,疾风却将天空扫荡的干干净净,头顶上裸露的穹宇已渐渐擦黑,却连半颗星子,半缕晚霞都不得见,只混沌的一片。
这里是一处残破殿堂,就连梁柱都塌了半边,因各种不详传说而无人造访,除了姜偃与禾川二位不速之客。
大启两面环海,另两侧历来被夷狄及不毛之地环绕。起初几代国君以武为荣,连年兴兵伐战,以至百年间版图便扩大了半数有余。每灭一国、下一城,便仿照该国国都、该城城池模样建一座缩小数倍的殿堂于太和郊陵,作为一种特殊碑铭供众人朝拜。
眼下二人所处之地便是仿造蠓关而建,这本该是北境军浓墨重彩的又一次胜利和远征,岂料却在取城数年后被东林夺回,丢城弃土不说,雒戎太公一族更是死伤惨烈,可谓是丧尽脸面,这修到一半的微缩蠓关自然也被停了工,留下补丁般的城垣无人问津,但对于姜偃与禾川这西贝货而言却是绝佳之所。
此处远离太和主城,位于山林矮岭掩映之中,人踪灭绝、访客罕至,是个避过大荒司与廷尉府耳目的绝佳之地,可令姜偃在此教习。
只是……这教习的效果,实在不尽如人意。
君子有容。
大考中“礼”一项,考察的便是形容举止,只需不疾不徐,行至考官面前,将奉酒祭天的礼数做全即可。
却没想到,姜偃原以为最容易的一项,就结结实实的在她一腔为人师表的热情上泼了一捧冷水。
姜偃垂袖站着,眼中却见禾川端着酒樽七扭八歪走的甚是辛苦。也不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