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凉透的清水,元宝接过,只喝了一口。
他终于打开了卖药的葫芦,一径说道:“为了感谢三郎君的杯水之恩,鄙人也不再藏着掖着了。”
燕唐换了个坐姿,两眼平淡无波,似乎对他的话并不感兴趣。
元宝暗自咬碎了一口银牙,“鄙人是怕燕氏再出了什么乱子递不出信来,是以特来相告,您家老太君,怕是要不好了。”
燕老太君的病一拖再拖,燕唐对此早有所料,闻言道:
“听音千里而来,只为传个消息,着实是让人动容。”
元宝极力盯着他,想在他脸上瞧出点伤感来,“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燕唐饮下一口清水,装出一片诚心诚意:“敬你。”
元宝被他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见燕唐修得一招好伪装,只好作罢,声音也随之低了下去,缓缓道:“鄙人不是报喜鸟,只报忧不报喜。”
燕唐眯起双眼,很是惊讶般:“看来听音很有自知之明。”
元宝搭着燕唐的话,视线却飘到了奚静观身上:“点玉侯教我的第一样东西,就是人贵有自知之明。该要的东西,要:不该要的东西,即便机缘巧合之下到手了,也要拱手让人。”
燕唐由衷赞叹:“士别多日,听音指桑骂槐的功力长进不少。”
元宝谦虚道:“是三郎君与三娘子给的教训太多,吃一堑长一智,鄙人不想长进也难。”
燕唐元宝两相对峙,话里话外暗藏玄机,处处争锋相对。
二人只差撸起袖子比试两招了。
元宝一口一个“鄙人”,神态却是高高在上,趾高气扬,听得人心头窝火。
可燕唐从前在锦汀溪别的本事没有,嘴皮子功夫却是一流,元宝有备而来,却没占得什么便宜,从锦汀溪满载了可怜上路,到了燕唐面前,却也没送出去。
他仰着脸出了燕宅,约莫是马不停蹄要赶去点玉侯府孝敬。
燕唐瞬间泄了气,沉默着没出声,将面前的瓷盏颠来倒去地摆,来回变换着位置。
奚静观静悄悄地坐在了他身边。
燕唐玩累了,才闷声道:“我们入京之前,阿娘就说祖母熬不过这个冬日。”
奚静观轻轻道:“祖母吉人自有天相,她素来最疼爱你,怎么会不见你一面就走呢?”
燕唐趴在奚静观肩头,他难得露出脆弱神情,以往多半掺假,眼下却是实打实的悲从中来。
“每年大雪纷落的时候,祖父总会剪下一枝寒梅送来,今年祖母与寒梅,还能不能再相见呢?”
生老病死本不可逆,奚静观与燕唐自然知晓这个道理,可真等它来了,便又心存侥幸了。
“一定能再相见。”
祈求之花结出来的果,是连自己都骗不过去的诳语。
可人临到生死阵前,总是茕茕无所依,只能选择相信。
这种血亲将逝的隐秘的落魄不足为外人道,燕唐今日的话少了许多,连果园春的青枣嚼在嘴里,也觉食之无味。
齐天瞧在眼里,心道:“詹书帛真是一尊瘟神,他一问,老太君就不好了。”
夜色如幕,元宵踩在木梯上,在摘院前被风吹破的红皮灯笼。
团圆与福官左右扶着,喜官眼尖,一眼便看到了远处鬼鬼祟祟的詹书帛。
“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老鸹转世来的?”
詹书帛脚步一顿,委屈之意油然而生。
“我究竟做了什么事,何以让诸位如此生厌?”
齐天被他的厚颜惊得目瞪口呆:“你还有脸说?”
詹书帛被他此话一激,梗着脖子就大声驳斥道:“我有什么错?我什么错都没有!是詹念为点玉侯办事,是她带我进燕府的!徐、徐题……徐题也是认出了她,才赖在燕府不走!都是她的错!她才是祸水!”
他扬声推卸着是非,恨不得将他的无辜昭告天下,这些话约莫在肚子中藏了许久,久而久之,他自己都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