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全副武装,却又对奚暄颇为忌惮,纵使他已经精疲力竭,依旧犹犹豫豫不敢近前分毫。
奚暄不顾满脸污垢,单手执剑立于风中,一语掷地有声:“你放肆——”
“是你薄情寡恩构陷奚氏步入死局,是你戕害忠良,是你谗言祸国,是你……”
“谋逆。”
官仪终于等来了他这句话,唇边漫出一点得逞的笑意,轻轻道:
“蔑视皇权者,杀无赦。”
他紫衣高冠,拉满长弓,对准奚暄,毫不留情地射出了一箭。
“阿兄——”
奚静观原本只是沉默着,声嘶力竭的呼喊却脱口而出,她恍若一只危在旦夕的蚍蜉,被人掐住了命门,还妄想去扳倒叶茂根深的大树。
她想:“真古怪,我明明应当在棺里。”
她的思绪又飘摇着纷飞了,像一纸失了线的纸鸢。
下一刻,奚静观又如梦初醒,慌不择路地抓住就近人的衣角,生怕自己也跟着飞走。
她木偶般地跌坐在地上,泪流满面,模糊的泪眼中,看到了官仪神色大变。
官仪脸上的冷静与运筹帷幄龟裂了一瞬,下一刻,他又收回了视线,头也不回地对身侧的金卫吩咐道:
“拖下去。”
奚静观周围的人自觉为身披重甲的金卫让开一条路来,对倒在地上的她冷眼相看。
“卖国贼!”
不知谁带头啐了奚暄一口,他睁着两眼就此长眠,奚静观忽然在浓烈的悲伤中溢出一点庆幸。
还好他不再耳聪目明,听不见谩骂诋毁,也看不见丑恶嘴脸。
遥想当年,这些人也曾对凯旋而归的奚暄夹道相迎。
这分庆幸还没落到实处,奚暄的尸体就被人踢了一脚。
“拉去喂狗。”
震耳欲聋的钟声敲得奚静观心头震颤,她不知打哪儿借来了一股力气,推开了面前的两个金卫,奋不顾身向奚暄奔去。
可惜下一刻就被金卫按在了地上。
“阿兄——”
金卫挡住了悬日,将奚静观一把扣在地上,覆下灰暗的阴影,把她拖出了人群。
人群逐渐散去,凄厉的哭喊却传了很远,响彻在城南。
“阿兄——”
奚暄胸口的血染红了奚静观的眼,她披头散发,在牢笼中挣扎。
她深切地感受到,自己在一点点死去。
一如绛山的梨花一点点凋零。
奚静观被关进侯府,这里比黄土下的薄棺更令人窒息。
她安安静静,也没再闹。
官仪再没出现过。
如是过了两日,奚静观被捆上了一辆马车。
去哪儿?
奚静观意识朦胧,猜想官仪是想将她埋在哪个荒郊野岭。
覆在双眼上的布条被撤去时,奚静观看到了那个腰身肥硕的老尼姑。
“师太。”
了无宽大的僧袍一尘不染,她睐睐眼皮将奚静观从头打量到脚,嘴皮动了动,道:“侯夫人,许久不见了。”
奚静观一路被金卫拖到点玉侯府,衣衫脏得不成样子,近日来彻夜难眠,面庞上只能觑见些病色的冷白。
了无走在奚静观的前头,抬手向她指了指藏在丛生杂草中的破败矮庙。
“这是若禅寺,七十多年前,香火也是鼎盛过的。”
若禅。
奚静观手里拎着个不知道是谁打点出来的包袱,对此不置一词。
了无藏不住脸上的鄙夷,轻视道:“日后,就由贫尼照料侯夫人的起居。”
前世不堪回首的种种碎了一地,奚静观跪在地上东拼西凑,也拼凑不出全貌。
梦中的她一忽儿生,一忽儿死。
奚静观四下望望,没有看见自己的坟茔。
亲族早已含冤九泉,那她坟前,又是谁在哭呢?
“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