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生一直在被人指指点点。
洗牧成清狂,万事做烟飞。
他平日里沉默寡言,一双眼睛虽显苍老却依旧犀利。所以没人敢正面提起这事,今日长老们不在,大有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意思,一个个都放肆起来。齐清狂不发作,自然有门下弟子发作。
“世家风度……二朝而侍,不过如此。”玄罗刀脸色煞白,却诛心般嘲笑岑举舟。又有人道“一句从前的名字都提不得了吗?你说眉山?眉山自然关心了,否则等着被人戳三年前的痛处吗?”
岑举舟捏着判官笔的拳头紧了紧。正欲发作,却不料人数最多的眉山弟子反应最为激烈,抢先加入战局,态势远不止口舌之争,大有大打出手,就地分裂武林之势。
“看来还是你们穿云最清心君子,这样的事情牵扯不进去。”尹信看了,忍不住对林礼说。
“江湖中人血气方刚,受不了言语带刺。让你见笑了。”林礼看着,额角青筋跳了跳。她想一想,叹了口气又道,“穿云能置身事外,全得益于汪吟吟此刻看顾惊涛那厮去了——否则也要吵起来。”
她说话的空当,有一把玄罗刀已经“锵”的出鞘,九鼎各色利器怎能服输?连带着南虞的铁扇也蓄势待发——
林礼见形势不对,皱一皱眉,赶紧上前:“吵归吵,诸位切莫动手去!”
眼前人上下打量一眼她,狠狠道:“穿云门也要多管闲事?”
“倘若他时,也便罢了,还算切磋功夫。只是如今邪魔之事才是心腹大患,长老们在议事,弟子们缄默等着便好,没来由的这么一闹,岂非不识大体?”林礼半分不让,话语间竟带了几分威严,“更何况,涅槃会受先灵照拂。涅槃之道当头,各位如此胡来,真是一点儿都不怕得罪?”
只听那人骂了句娘,玄罗刀点了点地,趾高气昂斥道:“少拿这些道理压人,谁技高一筹,谁才是大爷!”
“邪你娘的魔,眼前这笔账先算!”有人开了雪白的玄罗刀刃,要先叫林礼看看什么叫道理。
林礼一怔,心有些寒。她迅速半提裁云,银光晃过对手的眼睛。岑举舟手中判官笔亦提到胸前——混战在即,上官仪快步而来,双手向下一压,真气外散,便有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风拂过众人脸庞,清了清众人的脑子。
林礼立刻肃然起敬,她听黎星若说过她的母亲久居病榻,此番亲眼相见,上官夫人是极柔弱,却仪态大方,不怒自威。
众人立刻意识到失礼,纷纷抱拳道“上官夫人”。上官仪丹唇轻启,三言两语便将这些闲话堵了回去,最后道天色渐晚,明日还有比试,岛上备了宵夜,请诸君坐下聊。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几座山门,片刻便安分下来,依着上官夫人的意思四散去。
上官仪有叫人如沐春风的本事,说话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好。黎星若的眉眼有七分像她,想来这身闺秀般的气度也是承了母亲。锁钥阁当真都是人才。
林礼无奈地与尹信对了一眼,也便散了出去。别家弟子此去习练场,而这二位偏生向着人少的銮铃亭方向走,一面走,尹信一面道:
“方才那件事与穿云无关,为什么发声呢?还有被污蔑的风险。”
林礼点了点头,是与穿云门无关,不挨她的事。倘若她还是孤鸿山里一心只顾自己习武的那个小女孩儿,她说不定就置身事外看热闹了。但她这一路来见了太多身不由己,太多道貌岸然,太多人间疾苦。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告诉她要一以贯之一个“侠”字,所以她在落霞关出手,在舒秀湖上豁上性命也要与薛逸缠斗。如今邪魔重燃之事火烧眉毛,自己的同辈却为旁的事大打出手,辱没了剑也辱没了道,人心不齐,她看着难受。
“我看着难受。”她转向尹信,看着他的眼睛问,“言屹,有些事不发声便能明哲保身,可明哲保身顾全不了大义。你是愿意看着‘侠’这个字被活生生地糟蹋,还是在旁边冷眼旁观?”
污蔑,误解,从来如此,前有齐清狂,也就不怕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