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你可好?”尹信问,“昨夜在岸上见着孔明灯从水上飘来, 似乎很热闹。”
“嗯,锁钥阁灯花夜放灯……一切都好。”林礼思索片刻, 只是这样答道。昨夜里灯花虽好, 可后来发生的事情着实有些匪夷所思,说出来让人凭空担心。更何况冯衡如今也没给出解释,九鼎弟子都在照常比试。
于是她道:“我这儿都是剑影刀光, 不过都是寻常的事情。倒是你一去这么几天, 可都顺利?”
“嗯……”尹信这几天跟顺利沾不上边儿, 甚至可以说是糟心。他原本想和林礼说“万事顺意”,但她瞧他的杏眼里尽是纯粹, 一瞬就让他连这样的谎都不忍心和她扯了。
他停顿的时间久了些, 就让她看出了端倪:“不顺利?”
“不……”尹信原本还想嘴硬一下, 不过不知怎地,面对林礼的关心还是败下阵来。他远走几千里, 手中镇抚大权, 到哪个官府查账都是冷面一张。他查到哪儿, 监察的风就吹到纳儿。看起来雷厉风行、直达目的,却只有他自己知道内里是怎样的思绪纷乱、一团乱麻,乱到剥开恒嘉矿产这层皮之后,还叫幕后之人摆了一道。
他兼国时不是没遇见更头疼的事情,但他习惯了一个人面对,一个人跑六部去跟那些京官打交道,一个人和那些城府深厚的老油条周旋,就算面对阁老也少不了猜忌。一个人镇抚东南对他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千难万险的事情,不过是猜忌的人又换了一批。
只是从一开始面对眼前这个人,就没有过猜忌的想法,她一问什么他都想原原本本地告诉她。也许因为她来自他向往的那片江湖夜雨,也许因为她一身穿云风骨实在出尘。
也许因为她只是她。
尹信看了林礼好一会儿,轻声道:“死了人。”
“万木……还是千帆?”林礼看他的神情,猜到了这个答案。只是看他欲言又止,料想死的定是他哪个心腹,正想着如何安慰他。
“都不是。但很重要。”尹信摇了摇头,顿了一会儿,又说,“因为那是为我流的血。”
林礼识趣地没有再问下去,她向来很有分寸。她默默走到栏杆边上,跟尹信一样靠着。尹信的手腕她看在眼里,她曾以为他精于算计、腹黑多计,早便练就了一副利己的心肠,否则年纪轻轻凭何身至高位?
可仔细想来,他失意伤心的时候少吗?他掩饰得极好,或许旁人感觉不到,但骗不了她。落霞匠户们度过那样一个寒冬,让他只恨自己不曾早点察觉。启州汇市遭人操纵,他怜惜那些无辜无知的百姓卷入其中,所以在泡沫破碎后替叶泰初兜底。
他并不铁石心肠。林礼想不通为什么。在她仅有的想象里,朝堂是个血雨腥风的地方,身居高位者一肚子算计,但从中走出的尹信确实不一样。
他会心疼很多事,为任何一滴为他流的血自责。
“你不是有意的。”林礼不善言辞,想了半天,才说,“你一定拼了命想保护他。”
尹信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林礼并不追问细节,只是让他不要内疚过头。
换句话说,她很懂他的自尊。
“阿礼。”他唤道。
其实我们都懂对方的骄傲。我也知道你一身傲骨,一心问剑道之尊、侠义之行,绝不肯轻易服输。
“怎么?”林礼微微仰头,对上了尹信的目光。朦胧夜色里借着一点儿灯火,她的眼神清澈,红唇像包了一层蜜桔似的果浆。
他忽然有些情难自禁,却又很懂得怎样克制自己。
眼前人本就如同松山玉立,林礼看着他侧过身来,有种山风掠起松浪的错觉。接着这阵松浪好像朝她扑面而来,她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拥她入怀。
他没有说谢谢,那太见外。
风月妩媚,总好对此薄饮至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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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华岛。
冯衡将大开的窗户合好,一面抱歉地对座上的汪长春和孟斯伯笑笑,一面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