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兴办了一场蹴鞠赛,他是斩获球彩之名,连官家亦逊色于他。
这球彩,顾名思义,是蹴鞠赛最后胜出者的头衔,端的是殊荣一枚。说起来,蹴鞠是风靡于天潢贵胄的健身时尚,更是成为京官在宅府之中彰显雄性魅力的谈资。
一众女眷没真正目睹过现场,不约而同夸赞起来,裴崇是裴仲恺的嫡子,众人便这样捧场:
“平时常见裴二少爷在蓼风轩踢蹴鞠,这水平放在府中,是各房少爷也都比不上的,崇哥儿能这般厉害,原来都是二老爷教授得好。”
这厢,宋枕玉正给裴丞陵拣出鱼脍里的白刺。
“嫂嫂觉得怎么样?”裴仲恺轻荡的声音,倏然从上首座处传来。
宋枕玉抬起眼,清冷妩媚的眸,淡露一丝浅浅的惑意。
裴仲恺看她的眼神,妄肆而露骨,在家宴上直截了当询问她,态度委实轻佻,“玉娘子对我夺球彩之事不作置评,是害羞,还是不懂?”
这根本不是小叔对兄嫂该有的寻常对话。
宋枕玉淡然点了点螓首,她自然懂。
“蹴鞠传到江南的话应该很困难罢,江南的人生得矮小些,反应也不算机灵,玉娘子生得这般纤细,假令想学蹴鞠的话,我得暇时,可以手把手授你以渔。”
不仅仅是调戏,字句之中,且还裹挟男子对女子的审视与轻慢,宋氏出身于江南,谈笑无鸿儒,往来皆白丁,应该连蹴鞠都没见识过罢,门阀与见识都在井底,也便同名门闺秀无话可叙,裴仲恺觉得自己是在拯救她被孤立的困局。
宋枕玉微微锁了锁眉。
一项运动,本无性别、地域、阶级之分,它应该是属于国民的,目的是强身健体,到底是在何时,沦为一些地方贵族,尤其是男子彰显优越感的附庸?
宋枕玉记得,蹴鞠最初的起源,是锻炼兵卒之胆魄,好让众人上沙场御敌。但在大周朝的世家眼中,她生于江南,更是女子,似乎就该同府内女眷一眼,只配瞻仰男丁。
“不劳二老爷授渔,在我的家乡,蹴鞠从稚子抓起,全民普及,不论有脚没脚,皆能学会。”
宋枕玉言罄,草草结束叙话,便将注意力放诸在裴丞陵身上,她不欲让他听到,大人这些偏见与傲慢。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一瞬,她竟是撞见小世子邃深的眸底,浮起一团沉郁之色,那是狼崽子的眼神,戾冷,深鸷,弑气极重,俨似锁定好一头猎物,行将裂开血口獠牙,不顾一切将其撕咬得粉身碎骨。
他注视裴仲恺的眼神,跟看老夫人时候的眼神,有着霄壤之别。
觉察宋枕玉看向自己,裴丞陵眸间郁色转瞬即逝,换上一副乖驯静谧的表情,小口小口扒饭,复变回了一只两腮鼓鼓囊囊的小松鼠。
这一出,比更换脸谱还要迅疾,方才那般一张神情,如博山炉袅袅升腾的雾,教雪风一拂,便散尽了。
……这是,她的错觉吗?
这厢,宋枕玉的回答落在裴仲恺耳中,并不很中听,他有一种被轻看的感觉,冥冥之中,他觉得宋枕玉自从落水之后,不论是脾性还是气质,都变得与以往不同。
偏偏是她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愈发挑起他骨子里的征服欲。
家宴进行至尾声,老太夫人犯了头疾,由薛管事扶回照水院休息,宋枕玉本欲带裴丞陵回院,孰料,裴仲恺提议道:“此景正好,小世子不若同崇哥儿一块儿,去蓼风轩比试一场蹴鞠?”
水榭第二层是一处观景台,逢午宴毕,府中女眷通常围坐在石台处,一行消食,一行赏观蓼风轩里少爷们竞玩蹴鞠,这已经成了伯府的习俗。
宋枕玉相询裴丞陵的意见,裴丞陵藏在袖裾之中的手,已然握成拳,凸起的青筋,以摧枯拉朽之势,沿着纤细的手臂蔓延直上,淹没在袖袂之中。
方才在宴席之上,及至裴仲恺肆无忌惮地看宋枕玉时,裴丞陵心中闪过一个冲动,那便是,将裴仲恺的两只眼睛掘出来。
这是囊中之物被歹人觊觎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