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论资质,是一代人弗如一代人,但裴丞陵的出现,委实成了意外之喜。
所以,这小子的入学考,武艺评级为甲,看来是他的真实水平,不曾掺杂丝毫水分。
段教头从未听过裴丞陵的事迹,也从未与其正面接触过,但知道其有个病弱的、在官场上平庸碌碌的父亲,今次惊鸿一瞥,觉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远非池中之物,若是悉心栽培,今后指不定将大有建树。
段教头将搁放在案台处的马头式长弓,执起递至他近前:“能拉起十二石长弓,意味着你与它有缘,既是如此,这柄名堂,老夫留着也是闲置,当下便是赐予你,你莫要蹉跎了它。”
段教头话一出,众人目色各异,裴崇的容颜更是难看到极致。
能够获得前兵部侍郎的弓器,尤其是这一柄弓器还是先帝畴昔在畋猎所赐,这是何等殊荣!
虽说段教头已不在朝廷为官,但在一众武臣当中威严犹存,他目光素来毒辣倨高,能受他认可的生员,堪比凤毛麟角,裴崇一箭中靶,段教头仅是冷淡地点了点首,可轮到裴丞陵,他老人家便将稀贵的马头式雕弓慷慨相赠,两番待遇之悬殊,足见他对裴丞陵的器重。
所有人看裴丞陵的目色,都有了实质性的变化,心中的思量,也发生了诸多微妙的计较。
至少此一堂课后,都不敢再轻看他,或是轻侮他,毕竟是段教头看重的人,他们若是胆敢寻他的麻烦,摆明就是触他老人家的逆鳞,届时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裴丞陵恭谨接过长弓,淡行一个谢礼。
段教头看着他那副不以物喜的澹泊之色,陡然间想起他的处境,遂是对一众生员道:“今次虽然只是一场寻常的射课,但希望你们都能有一颗刻苦雕琢之心,莫要自诩良玉,所行之事庸庸碌碌,与瓦砾为伍。”
这番话未指名道姓,但众人皆知段教头在苛讽谁。
裴崇殊觉众多意味不明的视线落向了自己,硬着头皮想装作若无其事,但好死不死,崔衙内见缝插针挑破这层窗户纸,“裴崇,段教头是在教育你呢,你听到没?”
这番话说大声也不大声,说小声也不小声,偏巧就是举众能闻,喁喁私语俨似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缠裹住裴崇周身,他的容色一霎地青一阵白一阵,生平从未觉得如此窘迫与狼狈。
裴崇盯向裴丞陵,脖子一梗,掩在袖裾之下的手,青筋狰突成虬结,眸底晃过了一丝阴鸷的怨毒,是这个没娘养的哑巴率先招惹他的,那就休怪他嗣后不义了。
比及当啷当啷的鸣钟声响起,厚重且悠远,宣告射课结束,到了用午食的光景。
一群生员期期艾艾,意欲要同裴丞陵共食,好同这位高岭之花结交一番,结果,都教崔衙内赶苍蝇似的轰走了去。
“这帮泼皮现下才来献殷勤,啧,早干嘛去了,还是小爷我慧眼如炬,一早便晓得你是块蒙尘的明珠!”
裴丞陵食不语,现在脑海里,彻头彻尾只想着一件事,那便是,好想捱延至傍夕酉时,待宋枕玉来接他,看到他得一柄马头式长弓,她应该会感到很欣慰罢?
朝暾时分的别离,他表现得不太好,情绪如一匹脱缰的野驹,教他濒临失控的边缘,她好像被他的反应吓着了。
他好怕她会露出失望的神情,虽然她从未对要求过他,要达到一个什么样的成绩或名次,可他想争气一些,想成为让她为之骄傲的依靠。
他目下不在府中,见不到她,也不知她在府中做些甚么事。
光是短短一两个时辰,裴丞陵便是对这宋枕玉生出如醉如痴的念想,他想起僻院里那一床被褥,是她亲自为她晾晒并熏染过的,定是残留有她的桉油香气与绵软体温,甫思及此,裴丞陵无声加快食饭的行止。
耳畔旁,崔衙内尚在喋喋:“……你可晓得,这个段教头就是个嘴刁的老变态,一个不爽,就会骂咱们都是绣花枕头,今儿是金乌打西边出来了,口下也积了点德!裴丞陵,你可真争气,你的臂力是怎么练到这般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