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京尧终于笑了一下。
见他再没有气势汹汹找人干架的意思,柳云峤乘热打铁,自怀中掏出一叠厚厚的纸钱,大手一挥全扔在了桌上。
朝窗户一抬下巴,心照不宣地对陆京尧打了个眼色,意思十分明确:听都听完了,那现在还不随他滚?
陆京尧:“……”
陆京尧无声地叹了口气,倒也没迟疑,当即便旋身走向窗枢,一撩衣袍:“下去等你。”
说罢,翻然跃下,像只黑色的蝶。
柳云峤心想,又来了。
如今世道,年轻人都这般身体力行吗?
他起身走去,向窗下一瞄,就瞧见站在下面的青年对自己招手,眉眼朗润,面上含笑,黑的衣,黄的沙,腰间玉笛上的灰色珠子随风悠悠地荡,愈发显得他面如冠玉。
怔愣了片刻,脑中忽而涌起影影绰绰的像,仿佛曾何几时,他也这般对谁笑容粲然的招过手。
不,太不对了。
柳云峤蹩起眉。
他年少孤傲,虽有朋友却也从来都是些毛头小子,搭伴在一起上蹿下跳,又有什么人他会愿意为之这样去等、去笑?
“……真是越活越魔怔了……”
柳云峤兀自暗唾,摇摇头,手一撑,一道苍翠的风似的自窗沿飒飒飞下。
*
人间分为上下两界,上界为仙都,几乎绝大部分是道修魔修之流,而下界则是凡人境,多为无缘修道的常人,由仙都各宗门施以庇护。
柳云峤与陆京尧潇潇洒洒地吃了霸王餐,又潇潇洒洒地在掌柜的唾弃之中跳窗而走,在路上掐指一算,算到笛吹岭并不在仙都,于是一路向西自天街下到了凡人境。
凡人境,青城。
人间正值盛夏,城边溪水潺潺,碧湖扁舟,粉荷绿叶,水面露珠颗颗晶莹,街上则摩肩继踵,叫卖不断,一派嘈杂和树上蝉鸣一般,叫得人心烦意乱。
但那是别人。
柳云峤只觉得新鲜,毕竟听了一百年鬼域的鬼哭狼嚎,如今听什么都如闻仙乐。
只是没走几步,便感到如芒在背,让他想不注意都难。
“……”
奇怪了,不该啊。
柳云峤转眸,不着痕迹地扫过周遭,见人有意无意瞧向这里,便默默拢紧了兜帽,神奇道:自己百年未出,眼下还戴着遮面的东西,这凡人境中会有谁认得他?
等等。
他又不是自己一个人。
柳云峤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陆京尧。
一旁的陆京尧正含着颗糖葫芦,注意到视线,含糊不清问:“怎么了哥哥?”
陆京尧嘴甜人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入凡尘如鱼得水,短短几刻,便从路边一众眉开眼笑小娘子甚至还有小伙子的手里顺来两串糖葫芦,一碟桂花糕,还有一把红彤彤的枣子,塞了满嘴。
还不忘分一大半给柳云峤。
柳云峤自然是一一吃了,此刻嘴里正磕着枣,他将红枣一点点咽下,方才开口命令:“往前走两步。”
“往前走两步?”陆京尧乖乖的依言。
感受到众人视线转移的柳云峤:“……”
哦。
不是看他,是看陆京尧。
准确来说是看他的衣着。
陆京尧跟在他身边一个月,不论身穿何物,哪怕是光着屁股自己都早已习惯,如今回头重审,陆京尧一身玄衣破破烂烂,早已不成样子,若非本人长得俊俏,简直与沿街乞讨的人无异。
不怪别人要把他盯出洞。
想明白了这点,柳云峤嘴里默默嚼烂了一颗枣,忍不住纳闷。
……凭什么不看他?
他堂堂魔尊,芝兰玉树,靡颜腻理,难道还比不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陆京尧的穿着有吸引力?
这届凡人眼神不太行。
柳云峤默默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