睫毛遮住视线的瞬间,他把世界都忘了。
四十八
今年港岛的冬天格外冷,可陈麟声依旧记得麦秋宇鼻尖的汗珠。
他比世界上任何一个有情人都蠢。借宿麦秋宇的真心,麦秋宇施舍他一张草席。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从身下捡到一颗砂砾。因它透明,当作钻石仔细藏在掌心。二十一世纪,他没有钱,没有学历,没有爱情,如今甚至没有砂砾,只有皮肤上硌出的一凹淤痕。
陈麟声坐着发呆,半晌过去,一只小手拉他衣角。
妮妮睡醒,她揉一揉眼睛,额头抵住陈麟声手臂,困倦道:“小声,我想回家。”
陈麟声抱住女儿,捋顺她睡皱的衣领,没有讲话。
“爸爸,”妮妮抬起头,盯住他的眼睛,“为什么哭了。”
陈麟声抬手,手背胡乱抹过脸颊。果然潮湿一片。每次落泪,他都要别人提醒。
“爸爸太累了,”陈麟声托起妮妮的小脸,“我们走,好不好?”
我们走,再也不回来。
“好。”妮妮乖巧地答应他。
父女一起装好小书包,拉上拉链。
阿肯推门而入,手里攥着一个信封,他抬眼看见眼前一幕,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发生什么事?”
“小声太累了。”妮妮扬起脸看他。
在燕春楼做事一周,阿肯领悟察言观色的本领,他不再多问,将信封递给陈麟声。信封呈青色,散发淡淡的香水味道。
“这是什么?”陈麟声没有接。
“邀请函。”阿肯答。
陈麟声没接话,等他继续解释。
“新年夜,少东要在游艇上开派对,为你留了一封邀请函。”阿肯有些不好意思。要他一个法海替许仙还伞,太难为他。
“我不会去。”陈麟声托着双肩包,让妮妮把手臂伸进来。
“我也不想你去,”阿肯听完,将信封收进口袋,“准确地说,我想你跟我一起去。”
陈麟声站起身,牵住女儿的手:“跟谁去都没兴趣。”
“我是想你去游艇上帮我,我可以发薪水。”阿肯跟着他转方向。
“不去。”陈麟声向燕春来后门走去。
阿肯追在他身侧:“你有什么顾虑,我知道一家托管院,一整年都不会休息,其实游艇上也有儿童托管的地方,如果你不介意......”
陈麟声停下脚步,看他眼睛:“阿肯,你为什么要我去。”
“因为我想你帮我。”
“你怎么这么笃定我可以帮你,我只有高中文凭,我们认识不到两周,”陈麟声讲,“说到底我们只是萍水相逢,高材生,你学过概率,别告诉我你相信缘分。”
他越说越冷,说到最后,阿肯已经愣在原地,背贴着墙,睫毛都忘记眨。
看他这个样子,陈麟声自知把话说得太狠,他眼神避开:“抱歉,我心情不好,我知道你是想帮我。”
在严家人面前多露脸,渐渐就成为严家的自己人,胜过打苦工。
如果不是从前的事,他或许也愿意铤而走险。
陈麟声拉着妮妮继续走,没走出去几步,阿肯又跟过来:“你没继续读书,我觉得很可惜,但这世界上不是只有学历可以筛选人,你的女儿很漂亮,讲礼貌。衣服干净,跟陌生人相处时既警戒,又不畏缩,她还这么小,不是随便一个人就可以把小孩养得这么好。”
陈麟声站在原地。
“感性一点,我可以讲,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爱人才愿意无条件慷慨,”阿肯说,“理性一点,我也可以告诉你,我看到你的价值。”
“阿肯,”陈麟声感到疲倦,“实话告诉你。”
“什么?”
陈麟声捂好妮妮的耳朵,压低声音:“我不想去,是因为我不想见我的前任。”
阿肯再次愣住,他反应了几秒,脸色猛然一变,轻声问:“你骗我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