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爬上船舷,百尺竿头,一跃而下。

从此是丧身海底,还是化身鱼腹,茫然而平静的海面,造物主宽广温柔而缄默,人类渺小的愤怒、仇恨、和悲痛不过是一缕细弱的哭泣,甚至不如一朵浪花溅起的浮沫。

此事传入柏家檐下时,并未搅坏奉星如的下午茶――帮佣的女孩子正替他往茶壶里加黄砂糖,管家挥退了那女孩,自己接过壶柄――“水烫了点,奉生比较钟意凉水。奶放冷了就腥,所以一定要保温,要浓;绿茶寒,龙井、毛尖、紫笋这些寒凉,不要给奉生;滇红、六堡、十年以上陈年普洱更好。”

他教完手下,很娴熟地备上奉星如的茶饮。“千乐是很关心奉生。那一家我们多少都知,老爷子后生阵时不积阴功,儿子早年玩得太过坏了身,如今名下只得这一个孙。从小宠溺非常,对佣人坏得很。读书也未够争气,整日家只识得同一班狐朋狗友滥赌滥饮。其实人家哪是真心结交他?不过见他手松,又好面子,骗他做冤大头而已。说搞投资,在西港被人做局,骗了两千多万,差点死在码头。还是老爷子出面捞人,事后听说那帮人被斩得肠子都碎了,唯独剩了两只手,两只脚,挖了一对眼睛,一张嘴,全部封在酒坛里,用人参泡成酒寄给那边的老大。”

“老爷子还管得住些,听说去了国外之后,很无法无天,飞冰都被抓了两次,也是老爷子托当地的福清帮华人会摆平。”

“私生子女倒是有,但从未认返宗,唔知今次又怎么争。他那帮野孙,有几个心狠手辣。”

奉星如听着,檐下点点苔痕,他的睫羽承着多少期盼的注视,鼻梁乃是一柄骨刀,刀刃久经风霜,当然难免斑驳,雨燕沾了泥水钻入根茎的迷宫里,蝉鸣迢迢,不过是一个寻常、静谧的午后。就在这把藤椅上,这片瓦檐下,百年光阴,又发生过多少同样的絮语?人命,时局,构陷,成算,动荡,天翻地覆,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奉星如手上没有家族印戒,没有象征权力的图腾,他不是西西里的教父,亦不是叱咤风云的海港枭雄。他杀过人,很多人死在他手上,他没碎过尸,因此他只是聆听,听血海深仇,听涛声起落。

管家一边说,一边暗自观察奉星如的神色,奉星如越平静,他越佩服――愈发相信奉生是个见过血的狠角色,若是普通人坐在这里听他方才的那番话,早就吓破了胆,遑论还有托起茶盏慢慢品尝的雅兴。

“你以为我会怕。”

奉星如放下茶杯的时候说,他闭上眼咽下茶汤的微苦,等待回甘,“那些手段一听就晓得是旺屏那边的人,老爷子也是混过的,手、脚意思是伸得太长,做错了事;嘴巴,说错了话;眼睛,觊觎了不该觊觎的东西。都很合规矩。那帮人,无非是钱,货,觊觎别人的版图而蠢蠢欲动。这样的人,我杀过好几个。”管家在他身侧站着,恭候着,却迟迟等不到奉星如的追忆――奉星如眼睫低垂,落在描金绣彩的茶杯上,管家于是为他添上新茶。

“死人的时候很难看的,屎尿具下,脑浆从耳朵里流出来,看一眼这一生忘不掉。”

“奉生,你是见过世面的。”

“这种场面,宁愿是不见。平安是福,这四个字说一万遍,不亲身经历也只是耳旁风。”

管家点点头,他看了眼怀表,取来奉星如的丝绸外衣:“所以大家都望着奉生你平安,大少爷交代你只得在家里活动。出边日头几好,在这里干坐闷不闷?要唔要逛两圈?我都陪你,等我们从后山回来,大少爷他们也差不多到家了。”

奉星如关在常青山上,电子设备也收缴了――警方拿去封存调查,他对世事一概不知。每天只靠送来的报纸,管家口述的消息,还有饭后的新闻,只不过新闻节目一向符合当局利益,从来稳中向好,欣欣向荣,因此看了也无益。

柏家管他管得严――大概是对管家下了什么军令,贵为柏府总管的小黄每天在三头六臂的日常事务之外,还要贴身服侍奉星如,几点起床,几点吃饭,几点吃药,几点散步,几点康复……都是管家提醒监督。奉星如曾经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