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看见雪山下的世界时的讶异,他看见人们争论着哪匹鲜艳的布料才算好看,看见半大的孩子趴在母亲膝上撒娇说自己只愿吃肉。
所有的规则都与他在山上所接触的不同,光是讶异都不足够了,他简直对山下的世界感到恐惧!
他们家永远是一身素衣,就算严冬,也就是在外套一件素色的薄棉袄,因为嫌别的颜色是市侩俗气,撒娇更是一贯不许的,至于光要肉吃?那更是痴心妄想!他们要做一代雅士,没喝风饮露已经算比较不雅了,吃饭也一贯只能吃到八成饱,若还光吃荤腥,那整个人和掉进粪坑里已没什么区别了。
当然,粪坑这个词也不能提,光是在心里想这两个字,也算是堕落的一种。
后来下山次数多了,喻崖不再感到惊奇或是恐惧,他渐渐明白,他们与山下过着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蒙獗百姓倒是对他们的生活方式百般赞扬,谁见谁夸,但夸得再多,山下也没人效仿他们家的生活方式。
喻崖偶尔会相当“俗气”地想,若是他可以选择的话......
可惜他没有选择。
既然要听祖辈故事,除却他们一家的高洁事迹,自然也没法略过远在中原的皇室血亲,不过父亲说起皇帝一脉时,语气总带着几分怜悯:你看他们多可怜啊,每天都要金玉缠生、案牍劳形,一辈子都要跟各种求名求利的臣子打交道,光是想想就腻歪坏了,听说刚出生的小太子身体不好,恐怕也是被宫里的乌烟瘴气给害了,若是养在雪山上,定然健健康康。
自小长在雪山也挺多病的喻崖听了这话,没觉得在宫里的皇帝有多可怜,而且怀疑小太子在雪山上没药可医,大概死得更快,可这些话都是不能说给父亲听的一旦说错,便要挨打,父亲这时候不信老庄的无为而治了,拿着树杆儿便要动手号称是要将他身上的俗气通通打掉。
小太子会不会在雪山上病死尚不得而知,不过喻崖他那在雪山生活了一辈子的祖父,却是在雪山上去世了。
老爷子年岁大,在平地走路都费劲,更何况是常年积雪的雪山,在某日摔了一跤后,便彻底的一病不起了。喻崖说要他下山去寻医,可祖父却死活不肯,或许在祖父的眼中,连求生都算是“俗”,他更愿意安详地躺在床上,默默等待羽化登仙的一日。
连床都下不了的祖父,竟还要坚持每日沐浴擦身,后来甚至开始辟谷,简直是拼了命的自寻死路,而喻崖的父亲见状之后,当即发挥孝子心肠,也不管他老爹得了什么病,反正就是划拉一刀子,把腿肉割下来一块,要给老父亲做药引。
那时的喻崖已经略通一些医理,完全知晓这块人肉毫无用处,然而却不好劝说,怕被以为是贪生怕死+00-09-03+,没有奉献精神。
已经辟谷的外祖父自然是不会吃的,但对父亲这种自以为是的牺牲很是感动,一直说是大义,而对于采来对症草药的喻崖却是不屑一顾只因喻崖采回的草药中,有一味圆褐色的,像极了铜钱,祖父认为若吃了这药,便沾染了铜臭,乃是十分的俗不可耐。
尽管这场以生命为代价的“圣洁”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但直到祖父去世的那日,喻崖看老爷子和父亲脸上都露着一种满足,两人似乎都各得其所。
父亲对祖父是驾鹤仙游的说法也深信不疑,而喻崖不用把脉验尸都能看出祖父是不肯吃他摘回的“铜臭”草药,活活把自己从一点小病给熬到病死了。
长到十岁时,他随父亲下山不小心走散,本来他急着寻找父亲,但见塞北的小孩子正在玩摔跤时,他也不由心动,尽管按照父亲的教导,他理应犹如一株松柏一样的站在一旁,而不是光着膀子和人家在草地上拼蛮力。
喻崖自幼就没同人动过粗,摔跤输得毫无悬念,这样喻崖还不肯服气,指着赢家鼻子说自己定要拿到第一,结果却被找来的父亲当众痛骂了一顿。
原因倒不是想象中的和人家光膀子打架,而是他对于胜负的野心昭昭,与他们这一脉远离世俗的本性着实相去甚远,他应当学水利万物而不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