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执起她的手,在她手背落下郑重一吻。
晚间的小宴设在后院,菜色是楚乐芙喜爱的江南风味。
烛火摇曳,映照着新人幸福的面庞,也映照着窗外潺潺的流水与天上疏朗的星辰。
从此,她是靖王妃,更是顾允辞唯一的妻。
京城的侯府,早已不复昔日车马喧嚣。
朱漆大门上的铜环锈迹斑斑,高墙内寂静无声。
老仆送来的饭食常常原封不动地搁置到冰冷。
他瘦得脱了形,华美的锦袍被粗糙的麻布衣衫取代,上面甚至沾染了他在石桌上刻划时留下的石屑和偶尔精神恍惚蹭上的污迹。
他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只是用手指一遍遍徒劳地描摹着石桌上那些他自己刻下的裂纹。
指尖早已磨破,结痂,又再次磨破,暗红的血渍渗入石纹,与冰冷的石头融为一体。
偶尔,他会突然激动起来,对着空气喃喃自语,语气时而温柔,时而焦灼。
“芙儿,你看,今年的冰裂纹是不是比去年的更好看?”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井口微笑,仿佛那里真的映照着璀璨的冰晶,“等开春了,我带你去城外别院看桃花,你最喜欢的……”
第二十四章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漠不关心。
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这座荒芜的院子,这口干涸的废井,和那些日夜啃噬着他的回忆。
又是一年深冬。
京城的雪下得格外大,扑簌簌地落下,很快便将侯府的断壁残垣和荒芜庭院彻底覆盖,看上去竟有一种洁净到悲凉的虚假平静。
锦鲤井边的小屋越发寒冷刺骨。
炭火盆早已熄灭多时,萧屿澈蜷在单薄的被褥里,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青白。
他呼吸微弱,胸口只有极其轻微的起伏。
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将至。
诡异的,到了这一刻,他混乱的神智反而清明起来。
他的一生,他的爱情,他的错误,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缓缓掠过。
最后定格的是楚乐芙的脸。
最初相遇时,她提着兔子灯笼,在元宵灯会的人潮中回眸一笑,眼底映着万千灯火,明亮得让他瞬间失了神。
后来,他跪在祠堂,背上是祖母责打的藤条痕迹,额上是磕出的鲜血,却依旧倔强地喊着“非她不娶”。
那时想到她的笑容,便觉得一切苦难都值得。
新婚时,他掀开红盖头,看着她羞红的脸颊,觉得拥有了全世界。
他在她耳边许诺:“芙儿,等我们成婚,我定护你一世安稳,此生绝不负你。”
……可他终究是负了。
那些画面一帧帧变得清晰,细节分明,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冰冷的泪水从他深陷的眼角滑落,瞬间变得冰凉。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那半支桃花木簪。
簪身早已被摩挲得光滑,簪头的桃花瓣边缘也有些磨损了。
这是她留下的,属于他们的信物。
他目光涣散地投向窗外,仿佛又看到了那年冬日的侯府,楚乐芙穿着绯色斗篷,在雪地里笑着朝他跑来,而他张开双臂,准备将她拥入怀中。
他干裂的嘴唇轻轻翕动,气息游丝般微弱:
“芙儿……我……我来赴当年的约了……”
“年年……岁岁……”
声音戛然而止。
攥着木簪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窗外,雪落无声,覆盖了天地,也覆盖了他所有的罪与罚,悔与恨。
萧屿澈的死讯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沉寂的侯府,并未激起太多涟漪。
新袭爵的旁支侯爷草草料理了后事,甚至未曾给他举办一场像样的葬礼。
他被葬在了京郊一处偏僻的墓地,坟冢简单。
他的墓碑之上,空无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