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沈晏已然起身,掀帘,下车。
夜风灌入车厢,吹得灯火几欲熄灭。
秦氏呆坐在原地,只看到儿子决绝的背影,消失在沈府的朱门之后。
朱门阖上,将一切隔绝。
王嬷嬷站在车辕边,看着沈府的大门,又忧心忡忡地望向车内。
“夫人……”
车里,秦氏眼中的怨毒与愤恨缓缓褪去,只剩下一片死寂。
她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罢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
“他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秦氏疲惫地摆了摆手,声音嘶哑。
“回吧。”
车帘重重落下,那辆半旧的马车,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沉沉夜色。
沈府内,沈晏走在回观山院的青石路上,夜风凛冽,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秦氏的话语犹在耳边,他却只觉得一阵说不出的烦躁。
可她那句“阳奉阴违”,却像一根细小的针,扎进了他心里最深的地方。
他确实命王嬷嬷停了凌曦的汤药。
他也知她在继续服用。
若无他的授意,那外头的避子汤怎会轻易入了沈府,这么久未被发觉?
他忆起她泪意盈盈的模样,那些话犹在耳旁
【我明白公子的心意。】
【我也曾欢喜,也愿为公子生儿育女,开枝散叶……】
【我不想我的孩子生下来,就要唤别人‘母亲’】
【我不想我的孩子一出生,便注定是庶子庶女,处处低人一等。】
然,那是从前。
可眼下,他已向凌家下了聘,八抬大轿只待吉时。
她即将是他沈晏明媒正娶的妻。
他们的孩子,会是沈家的嫡子嫡女,金尊玉贵,谁敢轻看。
再不必唤任何人母亲,她自己,便是孩子唯一的母亲。
避子汤,为何还未停下?
沈晏的脚步一顿,抬头望向近在咫尺的主屋。
窗内烛火摇曳,映出昏黄暖光。
晚照迎了上来:“爷,可要传膳?”
“不必了。”他眼中的烦躁一闪而过,只摇了摇头,“备水,沐浴。”
晚照见他脸色沉郁,心头一凛,不敢多言,连忙躬身退下。
热水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却洗不净心头的疑云。
换上一身寝衣,沈晏推开了内室的门。
床榻上,凌曦侧身蜷着,呼吸清浅,早已沉沉睡去。
他缓缓躺下,将那具纤细的身子拢入怀中。
她似乎有所察觉,喉间溢出一声无意识的轻吟。
并未挣扎,反而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安然偎着。
这般全然的信赖,与那碗苦涩的汤药,甚是矛盾。
一缕月光穿过帷幔的缝隙,恰好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与小巧的鼻尖。
他借着微光,细细描摹她的轮廓,直到眼皮重如千斤,才终于阖上了眼。
……
是夜,京郊。
月黑风高,林中树影幢幢,鬼影一般。
陈平拢了拢衣襟,压下心头的不耐:“约我来此处作甚?”
他声音里满是戒备与不悦。
暗影里,一个嘶哑的男声幽幽响起,像砂纸磨过朽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