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坟冢。可仅仅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已经和好几拨人好几次讲述过我的人生,比如史馆的修撰,又比如虎耳泉的来客,再比如,你。
我不确定每次我讲的是同样的内容,但我确定这些人都只会听到和写下他们想听想写的部分。现在的我不知道你有着怎样的意图,不知道你对一个老人的絮叨是否感兴趣,更不知道我老朽到即将僵死的脑子还能留存多少记忆,但总之,既然你愿意听,那我还是乐意再说一次。毕竟在这病榻之上,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娱乐,更无法批阅什么公文。
开场白已经太长,现在该进入正话了。
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母亲会默写她记得的书本教我诵读。而她重复最多次的,是《道德经》里的“知其雄,守其雌”。她同我说,一般对它的解释是“深知雄强,而安于雌柔”,但这不完全正确。
“小环,阿娘当初也不懂这句话,总觉得为什么男的就是强的,女的就是柔的,后来我才慢慢想通了,比起柔和,不如说女子更具有坚韧忍耐的气质,这可能是因为女子生来就要忍耐生育等自然的痛苦,同时更是因为几千年来女子始终处于被压抑的地位。因为这不公平的压抑,阿娘和你现在才在这里。但我们要‘守其雌’,要坚韧地忍耐下去,直到有力量去改变这一切。”
其实那时的我不太明白阿娘说的话,因为我不明白男女的差别,毕竟我在永巷看不到男人。后来在阿娘去世前,和我说了我的身世,我才隐约意识到,阿娘真的很能忍。
如你所知,在先帝病重,朔王与丰王之争愈演愈烈之时,迭缃前辈找到了我。在她与我碰头的十七天后,有太医来采集我的血样,说要与我滴血认亲。又过了三天,我被正式册封为公主,搬出了永巷,在典礼上终于见到了先帝,也是我之前素未谋面的父皇。
在刚得知自己身世时,我曾以为我与父皇相认时会咬牙切齿地控诉,或是声泪俱下地哭诉,结果只有无限的平静和失望。我甚至在怀疑,假如雄性就意味着强力,那为何这全天下本该最有力量的男子,竟会孱弱得无人搀扶便站不起身,连宽慰我的几句场面话,都需要旁人提醒。按照后来史官的说法,他因为与自己唯一的后嗣而欢欣鼓舞,病情好转了不少,但我不得而知。
在那次典礼上,我同样见到了从书册里发现我,因而被提拔为礼部员外郎的宁幸。他穿着从四品官员的礼服,除了比旁人要高挑些,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结果到了那天晚上,我回到了还没住习惯的宫殿,他自己找上来了。
当叩门声响起时,孟夏前辈立刻把手放在剑柄上,对方倒是施施然自报家门:“冉州宁幸,拜见公主环。”
这句没加上官职的自我介绍,让我稍微起了点兴趣。下一刻,他又补充道:“若有顾虑,殿下可以差人为宁某搜身,确认宁某没带武器。”
“直接进来吧,你不可能打得过我的人。”
孟夏前辈走到小园中开了门,我看到了朝我遥遥作揖的宁幸,和白昼不同,此时的他穿着一身白衣,正与后来人们对他的称呼相应。
白衣卿相,或者白衣妖相。
“宁某拜见殿下。”
我点了点头,他却转头朝孟夏前辈招呼道:“见过孟前辈。”
接着,他跨过小园登入殿中,又和我身旁的迭缃前辈招呼道:“参见迭统领。”
没等我询问迭缃前辈他们之前是否见过面,她已经说道:“员外郎的名讳,倒是和郁州新发现的奇书里对一类人的称呼相同。”
“是‘无德薄才,以色称媚’的‘佞幸’吗?多谢统领夸我好皮相。说来也巧,宁某的字‘长戚’,在《论语》新发掘的版本里也不是好词。”宁幸笑了笑,让我注意到他确实在我这几天见到的男人里算好看的,“不过,宁某会让后人在听到这几个音时,只想起我的名字。”
“少饶舌了,有话直说。”孟夏前辈难得地出言指责道,让我确认她和我一样,对眼前的宁幸心怀戒备和不满。
但是,他可能是我目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