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生老,病死,人。
他们都不记得,他们忘却一切。
草原哪里是有了边际,是几十万头角马自天边奔腾、席卷而来,包围了它,吞没了它,连这辆车,连这辆车上的人一起。
数字不是精确的,究竟是有多少只,尽管数去,精密的仪器都测不准的事情,它只能给出大体的数据挽尊,说它们每年大约有二百万。
沙尘飞扬,水崩岸裂,当第一只角马踩着激扬的水花入河,车上的人终于发现,什么长河寂静都是胡扯,里面早就潜好了饥肠辘辘的鳄鱼,想必蛰伏等候的它们一定比三人更煎熬。
一头又一头的角马跳进水中,一头又一头角马被围猎,河里冒出的三张尖利嘴巴将角马咬出粉红的肉和白色的骨头。腹腔打开,此刻像一只装满了零食的购物袋,装着心脏,肠子,肝,胃,饿肚子的一哄而上,鳄鱼咕噜咽下鲜美的血肉,连皮带毛,马蹄也不嫌齁。
虽然鳄鱼手短,但河水包容,自会替它们清洗,污血融进水里,让鳄鱼的牙齿与嘴巴焕然一新,马拉河自己则变成一条激昂流动的血河。
饿着肚子的还有许多,是时候将下一头自投罗网的生命变成几瓣,让它们渡进狩猎者的胃里。
再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其他草食动物,肉食动物也混在群里,狮子与豹子在岸边扑倒一头又一头斑马与角马,甩头,像撕棉花一样撕开它们的皮,但捕食者没有选择尽情享用,而是奢侈起来,这件食物吃够了,就再次奔向另一头,口下的生命此刻对它们来说除了满足温饱,更有了玩弄这种恶劣的意义。
尽管如此,角马不会回头。
水里、岸边都似地狱,为什么还要渡河,角马不知道吗?
人把动物想得太蠢,它们当然知道,不然刚刚那小分队练习什么助跑,不然为什么它们跑得那样快。
此起彼伏的角马从喉咙里挤出低吼,每一只的叫声嘶哑,像拉坏了胡琴,这是用命奏响的弦音。
它们不叫给人听,更不叫给这些虎视眈眈的捕食者听,它们低着头,叫给自己,不要因危机四伏就停了脚步,不要看到同伴的血就犹豫不住。
活下来的老一辈繁衍满草原的后代,将凛冬刺骨与百草尽枯之痛输在角马的血肉里。
天河之渡,彼岸是天堂,此岸是天堂,水下也是天堂。
留也杀,渡也杀。
但前有活头,后无活路,它们没有不搏的道理。
因为过了河,那里有最适宜的温度,和角马一生中吃过的最鲜美多汁的青草。
见者落泪伤心,每个人亲眼目睹的人都会触景生情,在马拉河畔留下自己的一滴眼泪。
天河之渡还在继续,宫南北和乌衔玉的快门声隐匿在地动山摇中,凌寻撑着脑袋,他只会拍自己,拍其他物不行,所以他用肉眼去观赏这场燃烧生命的展览。
丁零。
“喂?”有人来电,宫南北接起电话,“爸,妈,还有…叔叔阿姨?!”
凌寻转回头看他。
乌衔玉听到叔叔阿姨,知道是她的母亲和父亲,她也凑在听筒旁。
“我跟他在外面呢。”乌衔玉刚哭过,声音柔而轻,听筒那边听不清,两人的平安快乐只好由宫南北代为转达。
“我跟小玉在外面,嗯,非洲,会注意的,不用,钱够了,会注意安全的,嗯玩得很快乐。”宫南北也拭去泪,鼻音浓重地应下至亲之人的嘱托。
有人在他乡,有人在牵挂,在见识过一场残酷而振撼人心的冲锋之后,通过卫星电话,他们纷纷接到了来自远方的问候,将要陷入悲观的心被亲人的手高高举起,他们由衷地感到幸运与幸福。
回到酒店时宫南北兴奋极了,他变成了在前面蹦蹦跳跳的那个,乌衔玉慢悠悠走在他身后,微笑看着他的背影。
通常宫南北高兴,就会有个人笑嘻嘻地跳到他身边犯个小贱,把场面调到热闹的频道。
不过,好像有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