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点也不恼,她甚至拿出刚买的啤酒,一杯又一杯的给父亲倒,柔情似水。

“你回来就好,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父亲快活极了,他虽然不爱眼前的女人,但也知道此时应该给予回应。

于是他抱了抱母亲,刻意放轻声音。

“你愿意原谅我就太好了,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犯。”

夏涵觉得面前的场景,像是幕布上虚幻的影子,怪诞又异常。

吃完饭后,母亲将醉酒的父亲搀扶回房间,夏涵自觉收拾起狼藉的餐桌。

鱼汤母亲只煲了一小盅,父亲喝得一干二净。

将碗筷清洗干净后,母亲走了过来,她难得脸上带了笑,端着一杯牛奶。

“你也早点回房间休息吧。”

“妈,你真的原谅他了吗?”

夏涵喝过牛奶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心中那种怪异的预感愈发强烈。

“你觉得呢?”

母亲似乎很有兴致跟她闲聊。

她没办法原谅。

不如说,她恨死了。

肋骨处的刀伤还在隐隐作痛,夏涵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天。

她说不出话,因为怕惹恼了母亲。

母亲像是洞察了她的想法,笑意更大了,她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有说话。

夏涵喝完牛奶回了房间,她往常总是失眠,今日却是沾床就睡。

隐约中听到菜刀砍在肉骨上的声音,一声又一声,撞击着耳膜。

粘稠潮湿的腥气渗透墙面,令她在梦里也格外痛苦不安。

眼皮像是被用胶水黏住了,夏涵想要醒过来,可一个梦境破碎,紧接着又是另一个不辨真假的梦。

等她终于睁开眼睛时,那股浓郁的铁锈味道,几乎要将整个房间吞噬了。

一片寂静,连同睡梦中那若隐若现的砍肉声也消失了。

她出了卧室,心脏高高悬起,有血从父母的卧室里流淌出来,如同心脏上,蜿蜒的红色血管。

血腥味,竟比鱼腥味还令人反感。

夏涵跌坐在地上,撞到了柜子,圣母像砸伤了她的额角,随后坠落在她身上。

圣母没碎,但纯洁的面容洇湿了血。

她想起母亲前段时间,总喜欢对着圣母像祷告,请求宽恕。

“请宽恕我。”

夏涵僵硬地说出这句话,连她自已都不清楚,为什么会如此突兀地开口。

这道声音,沙哑又难听,却与记忆深处,母亲的声音重合。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双手捧着圣母像,打开了卧室门。

床成了砧板,父亲的身体是被砍碎的鱼,母亲坐在血迹里,看不清神情,只有嘴唇是渗人的乌黑。

那把做过许多菜的菜刀,仍旧被死死握在她的手里。

父亲成了母亲人生中的,最后一道菜。

血顺着缝隙蔓延,往下坠落,往上蒸腾,左右牵扯,夏涵的眼睛里都是血。

她没有哭,没有尖叫。

她只是捧着圣母像,阖上眼睛,祷告了一声。

“玛利亚保佑。”

上帝或许听到了她的祷告。

母亲没有死。

她自此,住进了她的身体。

凌晨的夜,喧闹又充满惊恐,乱七八糟的人挤在门口,警笛声尖锐。

夏涵被一位女警官搂着出了房间,她的手里紧紧攥着那圣母像,就像母亲死前,紧紧攥着那把菜刀。

鸦羽般的人群中,她见到了一抹淡薄的白色。

冷得如雪,淡得如雾。

他长得很像慈悲的圣母像。

睥睨着她时,半垂着眼睫的模样,像是在叹息这场血色悲剧,又似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