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好意;虽然自己累,可是不能发火。“方吃了半盏茶,只听外面咕咕呱呱,一群丫头笑了来”,原来是小螺、翠墨、翠缕、入画这些小丫头们,还有邢岫烟的丫头篆儿,“并奶子抱着巧姐儿,彩鸾、绣鸾八九个人,都抱了红毡笑着走来,拜寿的挤破了门”,说要吃寿面。

有没有感觉那个躲在被子里哭的角色是孤独的,宝玉却刚刚好相反,没有孤独,他的生命简直是被聚光灯照着。曹雪芹经验过人世间最大的繁华,又经验过人世间最大的冷落,他其实会觉得两种都是辛酸。我们看不到在热闹当中一个人的辛苦跟辛酸,是另外一种辛酸。从被子里蒙着头哭的故事转到这个部分,是另外一种生命里的哭声,是累到快垮掉,可是不能说累,不能表现累,还要撑在那边笑着跟所有人去应酬的某一种辛苦。

接着探春、湘云、宝琴、岫烟、惜春也都来了,刚吃了一口茶,“平儿也打扮的花枝招展来了。宝玉忙迎出来,笑说:‘我方才到凤姐姐门上,回了进去,不能见,我又打发人进去让姐姐的。’平儿笑道:‘我正打发你姐姐梳头,不得闲出来回你。后来听见又说让我,我那里经当的起,所以特赶来磕头。’宝玉笑道:‘我也经当不起。’袭人早在外安座,让坐。平儿便福下去,宝玉作揖不迭;平儿便跪下去,宝玉也忙还跪;平儿连忙又下了一福,宝玉又还了一揖”。

这一段写得非常有趣。过去的阶级社会里面,一个丫头跟主人万福,主人作揖,如果她跪下去,很少有男主人会跪下去。可是宝玉也立刻跪下去。我们讲过宝玉心里只有一个东西叫做平等,对他来讲生命是平等的,如果别人对我好,我当然应该加倍对别人好。

“袭人忙推宝玉:‘你再作揖!’宝玉道:‘已经完了,怎么又作揖?’袭人笑道:‘这是他来给你拜寿。今儿也是他的生日,你也该给他拜寿!’宝玉听了,喜的忙作下揖去,说:‘原来今儿也是姐姐的芳诞。’平儿还福不迭。”这才点出了平儿是今天生日。因为丫头们彼此很要好,所以袭人知道平儿也是这一天生日。

正在拜着,湘云就拉着宝琴跟邢岫烟说:“你们四个人对拜寿,直拜一天才是。”湘云告诉大家说,四个人都在过生日。被子里的哭声一下转成热闹加热闹,热闹加热闹。作者整个在用作曲的方法,从细细的声音忽然变成大交响曲,变成一个大场景,有热闹非凡的感觉。

这一天当中四个人的生日,是四种不同生命的生日,可是作者真的在讲一个东西叫做平等。这天很多人出生,他们也许会变成最受宠的宝玉,也许会变成陪嫁丫头平儿,会变成家里非常穷困的邢岫烟或者非常聪明漂亮的宝琴。可是他们都在过生日,我觉得作者在借着这四个人,这么不同的四个人同一天生日,在讲生命的某一种平等。

探春知道了今天也是邢岫烟的生日,就说:“去告诉二奶奶,赶着补了一份礼,与琴姑娘的一样,送到二姑娘房里去。”岫烟是邢夫人的侄女,因为父母不成材,所以特别穷,很可怜。探春非常懂事,觉得她在众姐妹当中是最受冷落的人,所以要赶快补一份礼给邢岫烟,对她好一点。

探春就有一点开心,笑道:“倒有些意思,一年十二个月,月月有几个生日。人多了,便这等巧,有三个一日的、两个一日的。大年初一日也不白过,大姐姐占了去,怨不得福大,生日比别人就占先,又是太祖太爷的生日。”探春的大姐是贾元春,生日就跟别人不一样,占了第一,果然做了娘娘。然后过了正月十五就是老太太跟宝钗的生日,按公历算大概都是水瓶座那个时间。贾母跟宝钗个性真的有一部分是非常非常像的。

探春刚说到“二月里没有人”,袭人就说:“二月十二是林姑娘,怎么就不是咱们家的人?”这个时候我们才知道林黛玉是阴历的二月十二号生的,用比较粗浅的算法大概是阳历三月份的。所以很多人都说黛玉是处女座,有洁癖什么的,可是她不是。我会觉得如果她是三月出生的也很对,因为她个性里有一种非常绝对的、要强的东西。

“探春笑道:‘我这个记性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