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则无鱼”,水太清的时候,其实是没有鱼可以生长的。

可是如果这样讲,那我们不是要混水吗,那这个社会不就脏了吗?可这里面注意一下,是平衡的问题,是说洁癖不要太过,因为生命是在“清”跟“浊”之间平衡。我们都觉得浊不好,我们希望自己是清流,我们希望社会是清的。可是不要忘记浊本身也是生机,因为它里面有养分,它能够供给那些鱼生长的养分;如果彻底的清,又变成另外一种弊病,叫做洁癖。

第六十一回是我非常喜欢的一回,我觉得里面有非常动人的东西,包括语言的活泼,包括对小人物的描写,包括宝玉对所有卑微人物的担待,都构成了一个生命的宽阔度。最后也对王熙凤这样的生命做了某一种反省,就是这个女强人好强,不服输,得理不饶人,最后的因果也是她自己在生命里面一步一步走向最大的绝望。我们面前都有一条路,可能越走越窄,也可能越走越宽。越走越宽是因为生命里面可以包容更多的东西,越走越窄会让自己越来越走不下去,最后变成一个牛角尖。

读完第六十一回,我常常特别想到夜市里去坐下来,跟摊子里面的人坐在一起,会忽然觉得里面有另外一种生命的温暖,它是不一样的。这也让我自己觉得平常对优雅、高雅的追求,好像可以有另外一条不同的路,也可以包容更多不同的东西。

【第六十二回 憨湘云醉眠芍药裀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

第六十二回 憨湘云醉眠芍药裀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

由于大观园里的主厨柳家的还有她女儿,要被赶出去,所以就让出了一个肥缺。在案子还没有了结的时候,秦显家的女人就开始进驻到厨房成为主厨。在第六十二回的开始作者讲到,秦显家的接了这个工作以后,“一面又打点送林之孝家的礼,悄悄的备了一篓炭,五百斤木柴,一担粳米,在外边就遣了子侄送入林家去了”。“粳米”,就是最好的细米,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作者的细心,他描述这个可能在小说里只出现一次,根本微不足道的一个配角时,细节可以写到这么讲究。“又打点送帐房的礼”;因为管账的人权力很大,将来要申请钱、查账,这些最重要的事情都跟账房有关。这里大概都透露出过去的某一种人际社会里的,或者今天也可能还存在于我们社会里的,一种有趣的人际关系。

秦显的女人还办了几桌酒席,请所有厨房相关的人吃饭。她说:“我来了,全仗列位扶持。自今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我有照管不到的,好歹大家照管些儿。”有点像走江湖卖艺,说我到了贵宝地,全靠大家帮忙,以后如果有好处,我们都可以一起分的。“正乱着,忽有人来说与他:‘看过这早饭就出去罢。柳嫂儿原无事,如今还交与他管了。’”

我们看到这里会发现,最有趣的是,其实平儿还没有判决之前,林之孝家的已经安插了她自己的人进来。当人事管理发生职位上的争夺时,常常有一种难看,我们有时候在民间说“吃相难看”,其实讲的是这个东西。因为如果以真正的管理来讲,应该有一定的制度和管理的规则,可是这里就很明显看到另一个派系有一点迫不及待,赶快把秦显家的这个女人安插进来,但现在又要出去,就很难堪。

如果写到这里,我们会觉得这个秦显家的女人活该,她自己倒霉。可是作者了不起的地方就在于,他写到她难过得不得了,不知道怎么办了。她要开始卖她家里的东西去赔补,因为送礼、请客用的是公款。她原想将来反正有油水,可以慢慢再把这些钱捞回来,可是现在捞回来的机会没有了,她要折变她自己的家当去赔。

曹雪芹在写人物时的这种细腻和讲究,是因为他对人有很大的关心和同情,否则不会写到这么周到通常就是说她打了铺盖卷走了,就好了。可是我们看作者是怎么写的?他说:“秦显家的听了,轰去魂魄。”这四个字蛮重的,就是一个差事,也没那么了不起吧,怎么会“轰去魂魄”?这里面作者其实在同情这个秦显家的,因为这种穷人家好不容易有一个工作,想办法借钱也要把周边的人打点好,结果又得不到这个工作的时候,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