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单调跟无聊。

所以这个小警卫就在那边扯来扯去说,你下次出来要不要带一点水果给我吃吃,“我这里老等你,若忘了时,日后半夜三更打酒买油的,我不给你老人家开门,也不答应你,随你干叫去”。我们常常误会说这个小警卫好坏,我觉得这个小警卫不是坏,其实是人在他的职务里面常常要证明他的重要性,因为他是一个很卑微的人,每一个人经过那道门的时候,从来不甩他的。

有时候佛家说“处处方便,人人方便”。“方便”这两个字非常有趣,不见得一定是大官才能给别人方便,社会里的每一个人都可能给别人方便。常常在一些小事上,你忽然觉得被卡在那边的时候,那个“不方便”,让你难过得不得了。所谓“与人方便”,其实是对自己方便。当然它也会变成社会的另一种弊病,就是到最后在某种意义上,做人比做事重要,变成处处要“周到”,可是事情有时却拖在那里没有办法进行。这成为很大的一个矛盾。

这个小警卫就有一点把柳家的卡在那里了。因为厨房里面常常要半夜出门买东西。比如,林黛玉跟贾宝玉忽然觉得今天晚上的月光很好,要写诗,写诗时想喝一点小酒,就跟厨房要;假如厨房刚好没有那个酒,可能就要半夜出来买。所以,这个小警卫说,那个时候我就不给你开门,看你怎么办。他的意思是:你不对我好,那我将来也不对你好,所以你重视一下我,我虽然是一个看门的小警卫,可是我也可以把你卡在某一个关口上,不给你方便。

下面这个柳家的就开始骂他了,一方面有一点急,因为急着赶快要进去开饭做菜;另外一方面,做主厨的常常脾气也很爆,而且她会觉得这个小孩子好像在整她。柳氏就“呸”了一声,骂这个小警卫说:“发了昏的,今年不比往年,把这些东西都分给了众奶奶了。一个个的不像抓破了脸的……”注意“抓破了脸”,因为财产一旦私有以后,人们就会有“我的”概念,“这是我的东西,你不能碰”的观念就会出来。

还记得吗?探春曾经施行了一个新的制度,是说把大观园所有的树分给不同的老妈妈来管,所以每一年新鲜水果摘下来以后,她们可以拿出去私自卖,卖了以后赚的钱,来跟主人分。以前果子掉在地上烂掉都没有人理会,多摘几个也没有人管。可是现在因为有人照管,就表示说这是我的水果,如果是我的,那等于是从公有制变成了私有制,一旦变成私有财产以后,每个人的眼睛都会盯着看。

我们注意一下,不同的社会有不同的社群结构,比如在1970年代我去台东的兰屿时,忽然知道原来人类有一些社会实行的是公有制度。兰屿的达悟族(也称雅美族)实行的是一种原始的公社制度,他们四月一起去捕鲱鱼,捕完鲱鱼以后,吊在那边晒干,这个是公众财产。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去吃,而且每一个人都知道大概应该吃多少。就像我们假设有一个便利店里面的东西是共有财产的话,每一个人都可以去拿。

比如说我童年时最早记得的那个社区,不是每一家都有自来水,所以社区中间有一口打的井,每一家都可以到那边去洗菜。你也会觉得那个水是一种公有资源,因为公有,它一定有一种公有的道德会出现。所以有一些年纪大的人就会骂说,你们怎么可以这样用水;或者骂说,洗米跟洗马桶应该在不同的位置,你怎么可以把马桶拿到洗米的位置。我们小时候就会被这些老人家指责,然后就开始学规矩。

柳家的这段话,透露出大观园的水果从公有变成私有以后的情况。她继续说:“人打树底下一过,两眼就似那黧鸡似的,还动他的果子!”“黧鸡”是一种斗鸡,柳家的形容那些果子的“看护人”就像斗鸡一样,眼睛睁得圆圆地盯着你,好像说你是不是要偷我的水果了?因为只要你经过水果树底下,你就有嫌疑。

下面她就开始举例了:“昨儿我从李子树下一走,偏有一个蜜蜂儿往脸上一过,我一招手儿,偏你郝舅母就看见了。”这个小警卫有一个舅妈姓郝,她就是管那个果子树的。有没有发现,如果在法律上,这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一个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