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骂道:‘好猴儿崽子!……’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结尾到第六十一回的开头,就是这个角门的小幺儿跟这个柳家的在那边逗来逗去的,我们看着都很紧张,因为我们知道她身上有茯苓霜,最后果然事情爆发了。

【蒋勋说红楼梦(第7辑)】

蒋勋说红楼梦(第7辑)

【第六十一回 投鼠忌器宝玉情赃判冤决狱平儿徇私】

第六十一回 投鼠忌器宝玉情赃判冤决狱平儿徇私

我自己一直非常喜欢六十一回,因为当中借着玫瑰露和茯苓霜,串出了《红楼梦》里面属于比较低下阶层的人的一种非常特殊的语言。曹雪芹是一个不得了的大文学家,大文学家最好的文学的部分,不一定表现在宝玉、黛玉、宝钗出口成章的文雅,可能更了不起的是表现在柳家的这种在厨房里干活的人,跟那个守门男孩之间的对话。他们的对话跟宝玉、黛玉的对话完全不一样,它透露出民间语言的活泼。学习文学不一定是要透过阅读书籍,文学有一部分可能是你坐在六合夜市,在那儿听到的一种语言。这种语言有它的魅力,让你常常听到以后,会说:怎么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语言了?

上回说到,柳家的从他娘家回大观园,急急忙忙地边敲门边说:赶快让我进去。因为厨房要做饭了。可是守门的小男孩就有一点顽皮,假装不认识她,不开门,还隔着那个门问她:你干吗去了,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你应该在厨房做菜,不好好做,是不是出去乱跑了?这就是那种调皮的小男孩的语言。然后这个柳家的就骂起来了,她说:你婶婶我刚才去找野男人去了,我找野男人,你就多了一个叔叔了,你还不给我开门。因为这个小男孩管柳家的叫“婶婶”过去的习惯,不是真的亲戚,可是也叫大婶,有一点尊敬她的意思。好,这种就是民间的语言。我在大学里工作就会发现,在大学里面,同事之间从来不会讲这个话。可是民间的语言有一种活泼,它的活泼是说,里面透露出一种亲切。

其实真正了不起的语言是从生活里来的,不见得是读书读出来的。曹雪芹当然有上层阶级诗书歌赋的能力,林黛玉写的词,薛宝钗作的诗,都那么美,有那种文学的优雅。所以很多人认为读《红楼梦》可以让我们古典文学的境界进步。可是我觉得不只如此,可能《红楼梦》更重要的是让我们开始去注意身边生活里的语言的魅力。

所以下面这段大家仔细看一下。“话说那柳家的笑道:‘好猴儿崽子,亲婶子找野老儿去了,你岂不得了一个叔叔,有什么疑的!别讨我把你头上杩子盖似的几根黄毛挦下来!’”“猴儿崽子”就已经是民间的语言,有一点不把他当成是一个大人看待,意思说你根本是一个小男孩。以前的男孩子还没有长大以前,头发没有梳成后面的一个髻,而是垂下来的,垂下来的头发就有点像马桶盖。“杩子”就是古代的马桶。她在笑他说,你别让我把你头上马桶盖一样的几根黄毛给拔下来,还不开门让我进去。我们看到这一段语言,就透露出曹雪芹的了不起,语言这么活泼,如果柳家的文绉绉,讲话像林黛玉,这个小说绝对不是好小说。小说作者像一个千变万化的人,他写谁,那个语言就像谁。

这个小警卫还是很顽皮,故意不开门,又跟柳家的说:“婶子,你这一进去,好歹偷些杏子出来赏我吃。”小男孩有一点撒娇耍赖。我不知道大家可不可以了解,这种守门的小孩其实是最无聊的。因为大部分的人不一定走角门,只有最熟悉路径的人才会从这种偏门进来,他站在那边一整天,可能也碰不到一个人。所以碰到一个人,他就一定想要拉住多聊聊天。

就像我们开车走高速公路的时候,会看到收费站的那个工作人员。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要写小说,写这样的人,我要怎么写。因为他在职场上的工作,是我们无法想象的。他每天在重复做两个动作:收钱、给票,收钱、给票……而那个动作机械化到甚至听不到任何声音,偶然有些人会有一点人性的关心,向他们说声“谢谢”。像曹雪芹这样的作者,就会写出不同行业的人心情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