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作者是在借助这个事件尝试沟通。
“春燕笑道:‘他是我的姨妈,也不好向着外人反说他的。’”这是春燕了不起的地方,如果春燕跟着藕官说,对,她们真没良心!就有点说不过去,因为现在讲的是她亲姨妈跟亲妈妈。可是春燕引用了宝玉的一段话,她觉得这样比较好,因为不是她在骂,而是宝玉在讲。“怨不得宝玉说:‘女孩儿未出嫁时,是一颗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变出许多的不好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分明一个人,怎么变出三样来?’”
宝玉常常会讲这种奇怪的话,我们一直在强调《红楼梦》是一本眷恋青春的书,刚才已经解释过,这个青春讲的不是年龄,而是心境,很多人在十几岁就变成鱼眼睛了。这个“光彩”是什么,是一个生命想活出自己的那种渴望,跟生理年龄没有关系。作者讲的青春是拒绝衰老,而衰老绝对是心灵的衰老。我见过很多年纪很大的人,像台静农、余大纲老师,到八九十岁,你在课堂上听他们讲浪漫,讲对美的眷恋,你还能感受到青春的气息。就算在病床上,也幽默不断,他们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美,我相信这是一种生命智慧,一种豁达,在他们那里,你从来没有被责备过,也从来不觉得自己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两代之间绝对没有隔阂,这是一种风范。
宝玉这句话是值得玩味的,他说分明是一个人,怎么变出三个样子出来?不要忘记一个人身上,这三个东西都会存在。有时候会发亮,有时候就是鱼眼睛。有时候我也在提醒自己小心一点,因为系主任做久了就变成鱼眼睛了,因为开会开多了,讲话不知不觉就会变成鱼眼睛的语言。有些朋友到某一个年龄读到这一段会很伤心,我相信曹雪芹讲的不是年龄,因为他在写这本书的时候,也是鱼眼睛的年龄,可是他依然发亮,所以他要给生命里真正美好的东西留下一个记录。
她说:“这话虽是混话,倒也有些不差。”你在社会上看的时候,好像真的是这个样子,“别人不知道,只说我妈和姨妈,他老姊妹两个,如今越老了越把钱看的真了”。把钱看得很重也不是什么大罪过,只是春燕觉得怎么能吝啬到这种程度。“先是老姐儿两个在家抱怨没个差使,没个进益”,好多人总是不断买乐透,就是要寻求发财的机会,“幸亏有这园子,挑进来,可巧把我分到怡红院。家里省了一个人费用不算外,每月还有四五百钱的余剩,也还说不够”。意思是我们的情况比以前好多了,在她看来应该知足了,为什么越多反而越不满足?
这是个很有趣的问题。其实富有就是一种满足感,并不是客观物质。我们应该思考一下,是不是能够享受生命的满足,而有时候你会发现跟越多的人分享,满足感就越强烈,它不是物质上的多少,而是精神上的富裕。台湾从七十年代到现在,物质上增加了好几倍,可是大家的满足感反而降低了,因为少掉了很多那个年代我们去河里嬉戏,或者在自家园子里收割空心菜的快乐。所以春燕这一句话其实值得深思。“后来老姊妹二人都派到梨香院去照看他们,藕官认了我姨妈,芳官认了我妈,这几年着实宽裕了。如今挪进来也算撒开手了,还只无厌。你说好笑不好笑?”春燕的话其实是作者一个很重要的点醒,这并不是年龄的问题,而是生命处境的问题,一个生命的处境如果不能发现利益以外的快乐的话,是永远不会有满足感的。
“我姨妈刚和藕官吵了,接着我妈为洗头就和芳官吵。芳官连要洗头也不给他洗。昨日得了月钱,推不去了,买了东西先叫我洗。”这里特别动人是用春燕在讲亲生母亲,照理讲春燕应该很高兴,觉得妈妈很疼我,要我先洗了头,可春燕却觉得很不好意思。人在某个年龄段是没有这种血缘上的你亲我亲的,会觉得所有生命是一样的。如果我妈妈在我中学的时候做这样的事,我大概要自杀了。相反,如果有同学到家里,妈妈会很大方地招待他们吃饭。我妈妈那时候看到有个同学每次吃四碗饭,她就很兴奋地说,你看你每次都只吃一碗,他吃四碗,因为她觉得这个孩子好健康。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