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里呢。’”因为要到苏州一定得坐船。“贾母忙命拿下来。袭人忙拿下来,宝玉伸手要,袭人递过去,宝玉便掖在被中,笑道:‘这可去不成了!’一面说,一面死拉着紫鹃不放。”“掖在被中”这个画面很生动,刚好透露出宝玉本来就没有长大,加上受祖母宠爱,身上保留着很多的天真,他希望一生一世都不丢失这份天真。我们嘲笑他,只能说明我们已经变得世故了。

“一时回:‘王太医来了。’贾母忙命快进来。王夫人、薛姨妈等暂避入里间。贾母便端坐在宝玉身旁,王太医进来见许多的人,忙上去请了贾母的安,拿了宝玉的手诊了一会。那紫鹃少不得低了头,王太医也不解何意。”过去的女性是不能随便见男人的,医生是男的,所以王夫人跟薛姨妈就得避开。贾母是个老太太,当然不怕,就坐在宝玉身边。紫鹃不能离开,是因为宝玉一直在拉着她的手,见男医生进来,只好低下头,王太医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起身说:“世兄是急痛迷心。”“急痛迷心”四个字好像是医学术语,可又让人觉得说的是情感,忽然人生中有巨大的绝望和伤害,就会急痛迷心。

“古人曾云:‘痰迷有别。有气血亏柔,饮食不能熔化痰迷者,有怒恼中痰裹而迷者,有急痛壅塞者。’此亦痰迷之症,系急痛所致,不过一时壅闭,较诸痰迷似略轻。”如果你的至亲正在加护病房里抢救,可医生却跟你拽一大堆拉丁文医学术语,你大概也会很着急,于是贾母说,我关心的是我孙子要不要紧,你干吗给我背这么多的医书。王太医忙躬身笑道:“不妨,不妨。”贾母道:“果真不妨?”王太医道:“实在不妨,都在晚生身上。”贾母道:“既如此,请到外面坐着开方子。若治好了,我另外预备好谢礼,叫他亲自去磕头;若耽误了,我打发人去拆了太医院的大堂。”

王太医只躬身笑说:“不敢,不敢。”“他原听了说‘另具上等谢礼命宝玉去磕头’,故满口说‘不敢’,并未听见贾母后来说拆太医院之戏语,犹说‘不敢’,贾母与众人反倒笑了。”贾母当然是在开玩笑,其实这一段很难写,要把刚才宝玉发病的高潮转化成一段幽默,本来宝玉就病得有点好笑,我希望大家读得出好笑中的那种“急痛迷心”,每个生命都会有急痛迷心的时刻。比如死亡本身就是一个急痛迷心,它的出现只是迟早的问题。

“一时,按方煎了药服下去,果觉比先安静些。无奈宝玉只不肯放紫鹃,只说他去了便是回苏州去了。贾母、王夫人无法,只得命紫鹃守着他,另将琥珀去伏侍黛玉。”

在五十七回的后半段,有几个线索同时在走,一个线索是宝玉在发病之后,讲出了他心里面最深沉的一些话。乍一看,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对死亡有这样的认知,显得有些过度早熟,可是如果大家有机会去观察一下青春期的男孩、女孩,就会发现伴随着身体的发育,难免会有一种感伤,他们对于自己身体的存在和变化,是最敏感的。所以有时候我们会很忽略,因为十三四岁可能是学校课业压力最大的时候,可能某种程度上掩盖了他内心最敏锐、最感伤的部分。如果仔细观察,你会发现很多父母、老师最容易忽略的就是孩子在这个年龄段的敏感,很多的孩子在这个年龄时,在网络或者日记里所写的东西,都是很深沉的心事。

“黛玉不时遣雪雁来探消息,这边事务尽知,心中暗叹。幸喜众人都知宝玉原有些呆气,自幼是他二人亲密,如今紫鹃之戏语亦是常情,宝玉之病亦非罕事,因不疑到别事去。”

“晚间宝玉稍安,贾母、王夫人等方回房去。一夜遣人来问讯数次。李奶母带领宋妈等几个年老人用心看守,紫鹃、袭人、晴雯等日夜相伴。有时宝玉睡去,必从梦中惊醒,不是哭了说黛玉已去,便是说有人来接。每一惊时,必得紫鹃安慰一番方罢。彼时贾母又命将祛邪守灵丹及开窍通神散各样上方秘制诸药,按方饮服。次日又服了王太医的药,渐次好起来。宝玉心中明白,因恐紫鹃回去,故又或作佯狂之态。紫鹃自那日也着实后悔,如今日夜辛苦,并没有怨意。袭人等皆心安神定,因向紫鹃笑道:‘都是你闹的,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