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最低标的观念。他们就告诉我,最低标意味着你永远买不到最好的东西,这个社会的建筑最终将越来越丑,质量越来越坏。因为大家竞那个最低标的时候,其实根本已经是在偷工减料了,因为如果你合理来做,是不可能用那个价钱做出来的。可是大家一旦开始竞争,就会用降低报价的办法。后来西方有很多比较先进的国家,就开始出台合理标。我定一个合理标书,谁最接近这个标底谁就中标,低了表示你是粗制滥造。所以李纨她们就说,有人宁可不化妆,也不会去用这些低劣的化妆品,把皮肤都搞坏了。

我的意思是说,每个产业里的精品,也是要通过学习才会懂。不讲别的,就说酒吧!大概早几年,看到大陆媒体报道某些官员喝酒你会吓一跳,每个人面前都有五个酒杯,啤酒加塞外老窖,然后再加红酒,再加别的白酒,全世界都没有这样喝酒的,真是浪费到了极点。你如果真懂得一点喝酒,就不会把这几种酒并在一起喝,可是他们就那么五杯一起倒上,不管你喝不喝。可见产业一旦没了人文气息,绝对是在糟蹋产业。人文一定是精致的,其中包含着细腻跟讲究,它能使一个人懂得品位,所以,今天很多地方都在讲“美是看不见的竞争力”,目的就是要让产业精致起来,使人的品位逐步提高。

平儿笑道:“买办买的是那样的,他买了好的来,外办岂肯和他善开交,又说他使坏心,要夺这外办了。所以他们也只得如此,宁可得罪了主子,不肯得罪了外头办事的人。姑娘们只得使奶妈们,他们也就不敢说闲话了。”探春道:“因此我心里不自在。钱费两起,东西又白掷一半,算起来,费两折子钱,不如把买办这一份子免了罢。此是一件事。”探春已经从产业的角度看问题了,买贵的、好的、真正能派上用场的东西,不是浪费;买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最后不能用,才是真正的浪费。我们现在的很多公款常常就是这样被浪费掉的,有时候我们去评鉴一个大学的表演空间,真是让人啼笑皆非,他们会说他们买了世界上最贵最贵的灯,结果灯光一打开只能往台下照,没有办法照舞台,连装灯的人都是外行,于是只好重新做。每次读到探春这句话我都很感慨,钱费两起,东西白掷一半,最终产生了最大的浪费。

“第二件,年里头往赖大家去,你也去的,你看他那小园子,比咱们的这个如何?”好,这是探春在考平儿了,平儿笑道:“还没有咱们这一半大,树木花草也少多了。”赖大只是一个管家,他家的花园不会像贾府的大观园这么讲究。“探春道:‘我因和他们家女儿说闲话儿,谁知那么个园子,除他们戴的花儿,吃的笋、果、鱼、虾之外,一年还有人包了去,年终总有二百两银子剩。’”探春还讲到了她自己的观察:“从那日我才知道,一个破荷叶,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钱的。”

我相信今天我们的年轻一代大概也不了解这个,我们小时候去买肉、买鱼都是用荷叶或者芋头叶子包着的,家里的旧报纸我们也是一捆一捆地拿去卖,或者换鸡蛋的。其实产业的意思是说,每种物质都有它的功能。我们每天晚上处理垃圾,其实那些东西也是一种资源、一种财富。我相信这也是一个环保的观念,也是一个回收的观念。那些荷叶如果任其荒废下去,来年就不能很好地生长,大家注意到没有,台湾所有养荷花的地方,到秋后都是要把残败的荷叶收掉的。我一直觉得我们的教育里少掉了对真正的生活现实的观察,探春的了不起在于她已经观察到一片破荷叶、一根枯草都是值钱的。

听到这里,宝钗就笑了:“真真膏粱纨袴之谈。”因为宝钗管家的,她家的产业很大,当铺里面什么东西都有人去当,她当然知道任何东西都是值钱的。我们小时候没有零用钱,就会在马路上挖点柏油,弄在竹竿上去黏树上的知了,卖到中药店换了钱买冰棍。小孩子很早就在学很多的产业,那也是他的乐趣。现在大家都希望富有,可是富有之后,父母都把孩子保护得很好,但同时又在抱怨孩子太娇: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我已经怎样怎样了。他们怎么不想想,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有没有那么多钱?是你没有给孩子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