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又见一个小厮带着二三十个拿扫帚、簸箕的人进来,见了宝玉,都顺墙垂手立住。”这些都是等级社会里的规矩,少爷来了,清扫的人要马上沿着墙站好,等少爷过去以后再开始工作。“只有那个为首的小厮打千儿,请了个安。宝玉不识名姓,只微笑点了点头”。

注意,这个十四岁的少爷,必须要有符合自己身份的做派。在大观园里他跟那些丫头玩得很尽兴,甚至不讲规矩,一旦出来,他就是大人,必须扮演符合他身份的角色,真是蛮累的,很多人他连名字都不知道。“马已过去,那人方带了人去。于是出了角门外,又有李贵等六个人的小厮并几个马夫早预备下十来匹马专候。一出了角门,李贵等都各上了马,前引旁围的一阵烟去了,不在话下。”

回来又讲晴雯,“这里晴雯吃了药,仍不见病退,急的乱骂大夫,说:‘只会骗人的钱,一剂好药也不给人吃。’”晴雯这种急性子的人,生个病都很麻烦,麝月笑劝她道:“你太性急了,俗语说:‘病来如墙倒,病去如抽丝。’又不是老君的仙丹,那有这样灵药!你只静养几天,自然就好了,你越急越着手。”这里是在为后面晴雯带病补裘做准备。

晴雯虽然人在生病,仍没有忘记坠儿偷金镯子的事。对此她恨得牙根痒痒。换成别人会觉得这关我什么事,我好好养病就是了,可是她就急得不得了。骂完医生以后,又骂小丫头说:“那里钻沙去了!瞅我病了,都大胆子走了,明儿我好了,一个一个的才揭你们的皮呢!”晴雯这种性格的人是最容易倒霉的,因为性子急到常常口没遮拦,总是把话讲得难听,到最后她还没有揭别人的皮呢,别人已经把她的皮给揭了。她最后的下场正是如此。

她这边一骂,“唬的小丫头篆儿忙进来问:‘姑娘作什么?’晴雯道:‘别人都死绝了,就剩了你不成?’说着,只见坠儿也蹭了进来”。注意这个“蹭”字,就是在那边磨磨蹭蹭的,坠儿大概也知道偷窃事件爆发了,有点儿害怕。晴雯道:“你瞧瞧这小蹄子,不问他还不来呢。这里又放月钱了,又散果子了,你该跑在头里了。”意思是讽刺坠儿,有好处的时候你跑在前面,该做事的时候你就不见了。“‘你往前些,我不是老虎吃了你!’坠儿只好前凑。晴雯便冷不防欠身一把将他的手抓住”,她生病的时候动作竟然还这么敏捷,“向枕边取出一丈青”,一丈青有点像现在的毛衣针,“向他手上乱戳”。晴雯的性子就是这么暴烈,坠儿让整个宝玉房里的人都脸上无光。嘴里骂道:“要这爪子作什么?拈不得针,拿不得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手爪子又轻,打嘴现世的,不如戳烂了!”坠儿疼得就乱哭乱喊。麝月赶快拉开坠儿,按晴雯睡下。

大家看,麝月的个性就跟晴雯特别不一样,麝月的本意是现在你不要打坠儿,不要让这个事情暴露出来。可是她用的方法却是,我关心的是你,你现在动气,病更不容易好。所以我们在安慰一个人的时候,最好让他知道我关心的是你,因为如果麝月这个时候说,我关心的是坠儿,晴雯可能更生气。所以麝月就比较委婉,她说:“你才出了汗,又作死。等你好了,要打多少打不的?这会子闹什么!”晴雯就命令人叫宋嬷嬷进来,说道:“宝二爷才吩咐了我,叫我告诉你们,坠儿很懒,宝二爷当面使他,他拨嘴儿不动,连袭人使他,他背后骂他。今儿务必打发他出去,明儿宝二爷亲自回太太就是了。”注意,她并没有讲虾须镯的事情,因为平儿的担待她已知情,也知道这个事情明说了不好,可是她必须找别的理由打发坠儿出去。

宋嬷嬷听了,心下便知镯子事发,因笑道:“虽如此说,也等花姑娘回来知道了,再打发他。”宋嬷嬷也觉得这个事情这样处理有点太粗暴了。晴雯就很生气,她说:“宝二爷今儿千叮咛万嘱咐的,什么‘花姑娘’、‘草姑娘’,我们自然有道理。你只依我的话。叫他家的人来领了他出去。”麝月道:“这也罢了,早也是去,晚也是去,带了去早清静一日。”麝月也觉得已经闹成这个样子了,干脆就早点带走吧。

宋嬷嬷听了,只得去叫了他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