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就笑了:“这一说,可知姐姐不是真心起社了,分明是难人,若论起来,也强扭的出来,不过颠来倒去弄些《易经》上的话生填,究竟有何趣味。”
这其实是在批评宝钗,细读《红楼梦》就会明白,宝钗是绝无代替黛玉的可能的,在宝玉跟黛玉之间有种任何生命都取代不了的东西。黛玉跟宝玉讲话时奚落他、嘲笑他,捂着脸羞他的动作全都是亲切,可是宝钗就显得过于正经八百,三个人的关系在这一段里写得特别清楚。宝琴还有点不了解内情,所以才批评她姐姐。其实宝钗的真正目的是要阻断宝玉跟黛玉之间的默契,因为她平常也不是那么没有性情的人,这个时候她忽然提出要咏《太极图》,其实是有点失态了,因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我想读了这一段,大家会对宝钗这个女孩子生出很多的担待和同情。这种情节在文学中非常难写,稍微一过就会显得粗糙。
薛宝琴年纪还小,自然无法了解三个人之间关系的微妙,后来宝琴就把话题引到了另外的主题上。说她在过去常常跟爸爸到外洋去旅行,认识了很多外国人,其中有一个是西洋女孩子,会作汉诗。
通过这一段我们大概可以看到,如果我们循着曹雪芹的家族慢慢去寻找的话,就能发现他们跟西洋的联系很多,包括我们前面看到的鼻烟壶、西药,还有钟表,都能看到当时西洋跟这个家族的关系。更直接的原因是:曹家当时是江宁织造跟巡盐御史,等于是当时中国扬州、苏州一带最大的企业。在清朝的初期,甚至更早些时候跟外洋的关系已经很密切了,经常有船舶的往来,进行瓷器、丝绸的贸易。这个家族掌控着当时中国纺织业的中心,跟外洋的关系肯定会很密切。薛宝琴说她曾认识了一个真真国的女孩,真真国到底在哪里,我们也搞不清楚,大概是虚构的,可事实上曹雪芹的家族里一定有跟外洋联系的经验。
薛宝琴说:“我八岁的时节,跟我父亲到西海沿子上买洋货,谁知有个真真国的女孩子,才十五岁,那脸面就和那西洋画上的美人一样。”这个西洋指的是哪里不确定,有可能是欧洲,也有可能是西亚,也就是今天伊朗、波斯一带,“外洋”当时是一个很笼统的名称。有趣的是,她说到西洋画,表示这种画清朝时有很多。
这种西洋画在台北的故宫也有,我们知道有一幅一直被认为是香妃的画像,可事实上一直没有人能证明她就是香妃,或者说乾隆皇帝与香妃的故事本来就是个谜。但这个所谓的香妃像大家都看到过,是一个西洋美女,穿着像中世纪的盔甲那样的衣服,这张油画是谁画的,画的究竟是谁都不确定,只是被大家讹传为香妃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当时在康熙、雍正、乾隆朝跟西洋美术之间的关系已经非常密切,皇宫里已经有西洋画家,他们带了很多西洋绘画过来,像曹家这种跟康熙的关系这么密切的家族,一定看过西洋绘画,所以她说那个女孩子长得跟西洋画里的美人一样。
她形容这个女孩子说:“黄头发,打着联垂。”“联垂”是一种垂下来的辫子,有可能是西亚、地中海西岸一带,有很多那种留着一排排小辫子的女孩,现在都常常能看到这种打扮的形式。“满头带着都是珊瑚、琥珀、猫儿眼、祖母绿这些宝石;身上穿着金丝织的锁子甲洋锦袄袖;”“锁子甲”有点儿像中世纪武士的盔甲里面穿的一种像铁背心一样的东西。“带着倭刀,也是镶金嵌宝的”,倭刀是一种弯刀,“倭”当然指的也是外洋。所以大家也许可以在脑子里组合出一个画面,有点儿像伊斯坦布尔皇宫里的人的那种装扮,阿拉伯、土耳其地区的贵族很多女性都这样打扮。
宝琴还特别强调:“实在画儿上的也没他好看。有人说他通中国的诗书,会讲五经。”这太让人惊讶了,可我相信大家知道像利玛窦这些人,他们的汉文好得不得了的,因为他和徐光启合作翻译《几何原理》的时候,徐光启并不通外文,是利玛窦懂汉文。还有郎世宁的汉文也极好,后来到过敦煌,把敦煌的东西带到法国去的伯希和,他是翻译《真腊风土记》的,我们现在去读中文的原文,都不见得能读懂。但伯希和却把它翻译成了法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