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稻香村住下了。”由此可见,贾母对待李纨的家人,跟对待邢夫人的家人,态度完全不一样。

“这里安插既定,谁知保龄侯史鼎又迁委了外任大员,不日要带了家眷去上任。”史鼎是贾母的侄子,史湘云的叔父。史湘云自小父母双亡,就是由这位叔父抚养长大的。这个时候史鼎刚好要被派去外省做大员。“贾母因舍不得湘云,便留下他了,接到家中,原要命凤姐另设一处与他住。”这个待遇又不一样。“史湘云执意不肯,定要和宝钗一处住”,贾母只好答应了。

史湘云的加入,让大观园更加热闹了。以李纨为首,有迎春、探春、惜春、宝钗、黛玉、湘云、李纹、李绮、宝琴、岫烟,再加上凤姐和宝玉,一共十三个人。“叙年庚,除李纨年纪最长,这十二个皆不过十五、六七岁。”我想这是一般人读《红楼梦》,最容易忽略的。更好玩的是,他们之间“或有这三个同年,或有那五个共岁,或有这两个同月、同日,或有那两个同刻、同时,所差者大半是时刻月份而已”。以至于连他们自己也记不清谁长谁幼了,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乱叫。

我想《红楼梦》第四十九回,有许多新人的加入,可以算是大观园的一个高峰。他们赏雪、观梅、作诗、吃鹿肉,把《红楼梦》的繁华热闹推向高潮。之后就慢慢开始走下坡路了。

史湘云搬来跟宝钗一起住,最开心的当然是香菱,因为现在香菱一心一意想着写诗,又不敢老是麻烦宝钗。而史湘云是个热心肠,禁不住香菱的请教,“便没昼没夜高谈阔论起来”。史湘云跟香菱讲的,跟黛玉引导香菱入门的东西不太一样,湘云讲的是艺术创作的风格,属于美学的范畴。

宝钗就跟她们开玩笑说:“我实在聒噪得是受不得了。一个女孩儿家,只管拿着作诗当正经事讲起来,叫有学问的人听了,反笑话说不守本分。一个香菱没闹清,偏又添了你这么个话口袋。满嘴里说的是什么:怎么是杜工部之沉郁,韦苏州之淡雅,又怎么是温八叉之绮靡,李义山之隐碎。”宝钗就在嘲笑史湘云,满嘴谈的都是文人才谈的创作风格之类的话题。

杜甫的诗我们比较熟悉,不管是“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或者是《秋兴八首》里的句子,都让我们感觉到他生命中有一种沉重的东西。杜甫诗的语言非常沉重、郁闷,“沉郁”这两个字,同时也是杜甫自己生命的状态。相比之下,李白的诗就比较豪迈,属于另外一种风格。韦苏州就是韦应物,那首很有名的诗:“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已一年。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就是韦应物作的。他的诗用字不重,情感也不浓郁,所以给人淡雅的感觉。

温八叉就是温庭筠,他属于晚唐诗人。为什么叫他温八叉?这有点像我们称曹子建为曹七步,七步成诗;也是形容他作诗的速度很快,八叉手而成八韵。“温八叉之绮靡”是说他的诗有一点像绣花,装饰性的东西特别多,有很多词汇的堆砌。

李义山就是李商隐,李义山的诗句很隐讳,很幽微,让人似懂非懂,像是“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我自己年轻时最迷的就是李义山,觉得他的诗讲出了介于理性跟非理性之间一种暧昧的情境,像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有一种不可言说的迷惘之美。

你看,香菱进步很快,从刚刚来大一的中文系学写诗,一下就进到了研究所。因为她现在已经和史湘云在探讨风格的问题了。我记得那时候我们在台北“故宫”上课,老师拿出一件书法作品,比如苏东坡的《寒食帖》。基本上他不谈书法的基本技巧,只是问我们的感觉,我们就大概用自己的美学风格在谈。所以我也很怀念上研究所的那个时期,只有四个研究生跟着一个老师,大家对着台北“故宫”的真迹就谈起来。我想那个感觉有点像现在湘云跟香菱在谈诗,可这里真正的意思是,你了解了这四大家的风格,最后怎么找到自己的风格?可能是把杜甫的沉郁,加上一点温八叉的绮靡,混合成另外一个新风格出现,这就是创作了。创作很难,就是说恐怕连研究所也不能用学术教育来培养出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