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来了以后,对宝玉的那种震撼。我想现在大学迎接新生的活动中,恐怕也有这种快乐。我记得那时在美术系当系主任,那些学长跟学姐要去办新生活动的时候,快乐得不得了。整个晚上他们就会比来比去,说我这个学弟如何如何,我这个学妹如何如何。我觉得年轻里有一种非常天真的东西,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感觉,到职场以后,这种快乐就比较少,不太一样了。
“可知我井底之蛙,成日家只说现在的这几个人,是有一无二的,谁知不必远寻,就是本地风光,一个赛似一个,如今我又长了一层学问了。”宝玉可谓是天之骄子,漂亮、聪明、富贵,可是他看到这些精彩绝伦的人,会有一种谦逊,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井底之蛙。而且他这里讲的“学问”,不是我们教科书中讲的学问,而是对人的见识,对人的欣赏。学问其实到最后,就是对人的理解。
“除了这几个,难道还有几个不成?”一边说,一边自笑自叹。“袭人见他又有些魔意,便不肯去瞧。”袭人觉得宝玉又犯傻发痴了,可能是心里有些妒意,所以不肯去看。“晴雯等早去瞧了一遍,回来喜欢的笑向袭人道:‘你快瞧瞧去!大太太的一个侄女儿,宝姑娘一个妹妹,大奶奶的两个妹妹,倒像一把四根水葱儿。’”这个形容很有趣,我们现在看到高雄女中的四个女孩站在那里,我们一定也有我们的形容,但大概不太会这么说。可因为晴雯是丫头,平常接触到的多是这种“亭亭玉立的”、嫩得不得了的水葱。
他们正说着,探春笑着来找宝玉,说:“咱们的诗社可兴旺了。”因为探春是诗社的发起人,所以她最开心。宝玉笑道:“正是呢,这是你一高兴起诗社,所以鬼使神差来了这些人。但只一件,不知他们可学过作诗不曾?”探春说:“我才都问了,他们虽是自谦,看其光景,没有不会的。便是不会也没难处,你看香菱就知道了。”意思是说不用担心,就算不会也很快能学会。
袭人笑着问:“说薛大姑娘的妹妹更好,三姑娘看看怎么样?”探春说:“果然的话。据我看怎么样,连他姐姐并所有这些人总不及他。”探春也这么推崇,袭人听了就不太相信,说:“这也奇了,还从那里再好去呢?我倒要瞧瞧去。”《红楼梦》写到第四十九回,一直讲宝钗的好,大概已经没东西可讲了,所以一定要创造新的东西。这时候又出现了一个宝琴,大家觉得她更精彩。可是宝琴的“更精彩”没有细节,所以她不是主角。宝琴精彩的意义是为了表达世界上还有更精彩的人。这里面也许还表达了另外一个意思:精彩未必一定是主角,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重要性。
探春见袭人不大相信,又加以说明:“老太太一见,喜欢的无可不可,已经逼着太太认了干女儿了。老太太要养活,才刚已经定了。”“养活”就是老太太要照顾她的意思。宝玉听了很高兴,忙问道:“果然的?”探春说:“我几时说过谎!”然后又开玩笑说:“有了这个好孙女儿,就忘了你这孙子了。”
所以青春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年龄,这个年龄里有一种对精彩人物的羡慕、赞叹、爱好。他们希望认识精彩的人,可同时又觉得精彩的人会把自己比下去,那是青春最了不起的部分。有欣赏又有一点嫉妒,这才是青春的可贵之处。有嫉妒是因为有比较,有比较才会有激荡,你的潜能才会被激发出来。所以常常有人会好奇,台大外文系的某一班怎么出了那么多精彩的作家,其实这就是彼此激荡的力量。
宝玉笑道:“这倒不妨,原该多疼女儿些才是正理。”与同龄人相比,也许是因为宝玉从小得到的疼爱比较多,所以嫉妒心不那么强。然后又说:“明儿十六,咱们可该起社了。”探春说:“林丫头刚起来了,二姐姐又病了,终是七上八下的。”人总是凑不齐。宝玉说:“二姐姐又不大作诗,没有他又何妨。”相比之下,迎春就有一点可怜,有点木讷,又不怎么会写诗,这里宝玉就刻薄了点。
探春说:“率性等几天,等他们新来的混熟了,咱们邀上他们岂不好?这会儿大嫂子、宝姐姐自然心里没有诗兴,况且湘云又没来,颦儿才好了,人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