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所控制,不能自拔,其实也蛮值得同情的。薛蟠就“乜斜着眼”,就是有些色眯眯的,笑着说:“好兄弟,你怎么问起我这话来?我要是假心,立刻死在眼前!”这个誓薛蟠大概已经发过不止一次了。你会觉得薛蟠是一个控制不住自己的人,他每一次发这个誓的时候,大概也是真的,只是过后就忘了。所以我一直觉得薛蟠是一个大悲剧,是一个被妈妈宠坏的大悲剧。
“湘莲道:‘既如此,这里不便。等坐一坐,我先走,你随后出来,跟我到下处,咱们提另喝一夜酒。’”就是说,这里这么多人,我能跟你干什么呢?“我那里还有两个绝色的孩子,从没出门的。”这个更厉害了,说除了我,还有两个更漂亮的,而且是没出门的,大概就是处男那种。你可以看到这个柳湘莲也很懂欢场那一套。然后又说:“你可连一个跟的人也不用带了去,那里有人伏侍。”“薛蟠听如此说,喜得酒醒了一半,说:‘果然如此?’”说你不会骗我吧,真有这么好的事?
湘莲说:“如何!人拿真心待你,你倒不信了!”薛蟠忙笑道:“我又不是呆子,怎么有个不信的呢!”通常说自己不是呆子的,还真就是个呆子。薛蟠这个人,就是有点傻乎乎的,因为一直被妈妈保护,他对人完全不了解。在这种情况下,一般人都会知道其中肯定有诈,可是他完全看不出来,就是憨到这种程度。“既如此,我又不认得,你先去了,我在那里找你呢?”湘莲说:“我这下处在北门外头,你可舍得家,城外住一夜去?”薛蟠简直乐死了,说:“有了你,我还要家作什么!”话讲到这么露骨。湘莲说:“既如此,我在北门外桥头上等你。咱们席上且吃酒去。你看我走了之后你再走,他们就不留心了。”薛蟠连忙答应。于是两个人又重新入席,喝了一会儿,“那薛蟠难熬,只拿眼看湘莲,心内越想越乐,左一壶右一壶,并不用人让,自己便吃了又吃,不觉酒已八九分了”。
这是一个准备,就是等一下挨打的准备。一定要等你醉得差不多了,打起来才过瘾。见薛蟠喝得差不多了,“湘莲便起身出来,瞅人不防,去了。至门外,命小厮杏奴:‘先家去罢,我到城外就来。’说毕,直上马出城,桥上等候薛蟠。没顿饭的工夫,只见薛蟠骑着一匹大马,远远的走来,张着口,瞪着眼,头拨浪鼓一般不住左右乱瞧。”这个薛蟠真的有点好笑,那个酒后呆滞的表情,有点像卡通片中的人物。所以人在欲望当中的时候,那个样子是蛮难看的。
“及至从湘莲马前过去,只顾望远处瞧,不曾留心近处,反踩过去了。”这句写得最精彩,湘莲就在他面前,他完全看不到。这有一点像佛家说的:你要找的东西,其实就在你眼前;你如果到身外去找,注定找不到。可是一个人沉迷于欲望之中的时候,他就看不清这一点。“湘莲又是笑,又是恨”,觉得这个人实在太滑稽了,于是策马随后跟了来。“薛蟠往前看时,渐渐人烟稀少”,当然要人烟稀少,这样才方便打。“便又圈马回来再找,不想一回头见了湘莲。”我们可以想象一下这个场景:正有些郁闷,一回头就看见了,自然“如获奇珍”。连忙笑着说:“我说你是个再不失信的。”湘莲也笑着说:“快往前走,仔细人看见跟了来,就不好了。”说着,“先就撒马前去,薛蟠也紧紧的跟随”。
“湘莲见前面人迹已稀,且有一带苇塘,便下马,将马拴在树上。”本来就人烟稀少,加上芦苇很高,更不容易被发现。然后跟薛蟠说:“你下来咱们先设个誓,日后要变心,告诉人去的,就应誓了。”能跟这样的酷哥海誓山盟,薛蟠简直高兴死了,赶快也下了马,把马拴好,跪下就说:“我要日久变了心,告诉人去的,天诛地灭!”“一语未完,只听‘嘡’的一声,颈后好似铁锤砸下来一般,只觉得一阵黑,满眼金星乱迸,身不由己,便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