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就像一本佛经随时在开示读者,每一段都可能带给人领悟。

她们又讲了宝玉的一些事情:“时常没人在跟前,就自哭自笑的;看见燕子,就和燕子说话;河里看见了鱼,就和鱼说话;见了星与月亮,不是长吁短叹,就是咕咕哝哝的。”通过这一段描述,可以发现两种截然不同的对人的评判。如果今天有一个人跟燕子说话,跟鱼说话,我大概会觉得很感动,可是换成另外一个人,可能完全变成另外一种评判。

作者坚持把宝玉拉到世俗中去被严厉地批判,这时候你才能体会到宝玉的孤独。黛玉的孤独是她根本不要跟人来往,她跟鹦哥讲话,身上有种对人世间的不屑;可宝玉是非常爱人世间的,他跟人世间有一种来往,他的那种不被理解的孤独也只有黛玉可以知道。

这两个婆子又评论宝玉说:“且连一点刚性也没有,连那些毛丫头的气都受的。爱惜东西,连个线头儿都是好的;糟蹋起来,那怕值千值万的,都不管了。”我们刚刚看的玉钏儿那一段中,宝玉是在受丫头的气?还是对人不忍?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这两个婆子理解,宝玉不是在受气,他只是看到了人内心的苦,想要去开解玉钏儿。宝玉身上最温暖的部分,被说成一点刚性都没有。作者太聪明了,他写完宝玉最动人的一段后,紧接着写出了两个婆子的看法,留给读者去细心体会。

“两个人一面说,一面走出园来,辞别诸人回去,不在话下。”

如果是在今天,这些“一面说”慢慢就变成报纸、杂志上的东西,这两个婆子已经不再是婆子,而是变成两个媒体了。

“如今且说袭人见人去了,便携了莺儿过来,问宝玉打什么络子。宝玉笑着向莺儿道:‘才只顾说话,忘了你。’”注意一下宝玉的体贴。本来莺儿和玉钏儿是一起来的,他很想跟莺儿讲话,可是想到玉钏儿的姐姐死了,所以就把所有人都支开,单独去体贴、开示玉钏儿。现在他对莺儿道歉,然后说:“烦你来不为别的,也替我打几根络子。”

“莺儿道:‘装什么的络子?’宝玉见问,便笑道:‘不管装什么的,你都每样打几个罢。’莺儿拍手笑道:‘这还了得!要这样,十年也打不完了。’宝玉笑道:‘好姐姐,你闲着也没事,都替我打了罢。’袭人笑道:‘那里一时都打得完,如今且拣要紧的打两个罢。’莺儿道:‘什么颜色呢?’宝玉道:‘大红的。’莺儿道:‘大红的须是黑络子才好看呢,或是石青的颜色。’”这个丫头很懂得色彩学!可见美这个东西,其实不一定是靠社会上层完成的。莺儿只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可是她在刺绣或在打络子的实际生活中,对色彩非常了解,掌握了生活美学。今天的社会也很重视生活美学,甚至由主管文化的最高机构来推动生活美学,可有时候弄出来的东西很吓人。比如最近看到一个展览上的盘子、碗,我就想,天啊!我怎么会用这样的盘子和碗,我宁可到地摊买那些素素白白的。生活的美,是要靠在生活里慢慢体会的。

莺儿很直接地说:“大红的须是黑络子才好看呢,或是石青的颜色。”宝玉问:“松花色配什么?”莺儿说:“松花配桃红。”松花配桃红,民间有很多这样的色彩搭配。这些年上海很多衣服的设计就是松花的衣服,袖口翻出来桃红。在台湾的庙会上你也会看到松花桃红的配色法。张爱玲也常常讲:“大红要配葱绿”,红与绿搭配比较娇艳。

宝玉说:“也罢,那就打一条桃红的,再打一条葱绿的。”莺儿说:“要什么花样呢?”宝玉就问:“到底有几种花样?”莺儿就跟他讲,有“一炷香”,就是一连串下来的;有“朝天凳”,就是越来越大,有点像三角形的;有“像眼块”,就是方形的;有“方胜”,两个菱形连接在一起的;有“连环”,两个圆形扣在一起的;还有“梅花”形的,“柳絮”形的。宝玉说:“前天你替三姑娘探春打的花样是什么?”莺儿说:“那是叫攒心梅花。”就是五个圈圈在一起的。宝玉说:“就是那样好。”一面说,一面叫袭人把线拿来。

“窗外婆子说‘姑娘们的饭都有了。’宝玉道:‘你们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