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把这几根烦恼鬓毛剃去,寻个干净去处是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之前他每次要打宝玉,总有人来劝,所以他的意思是这次谁再劝我,我就和他拼了。打死宝玉,我索性出家做和尚去,此时,贾政已经对宝玉完全绝望了。
在座的各位在成长的过程中一定多少都挨过父母的处罚;为人父母以后,也一定处罚过自己的孩子;做小孩挨爸爸打的时候也都得到过祖父母的保护……在宝玉挨打的过程中,我们能看到贾政跟宝玉、王夫人跟宝玉、贾母跟宝玉祖孙三代非常有趣的亲子关系。更有趣的是贾母赶来后对贾政的指责,我想这大概也是传统的伦理社会中非常典型的亲子关系。西方人肯定无法理解这一切,但国人只要稍微有点三代一起居住的经验,就会很熟悉这种既要教育,又要疼爱的复杂关系。作者把握得最好的就是小说的层次和语言,大家可以用这一章做范本,写一篇自己挨打或者打孩子的作文,看看自己能不能也写得这么有趣。
贾政在《红楼梦》里出场的机会并不多。可是他一出场,语言绝对是官场上的,比如经常使用那种对仗的句子,前面说宝玉“在外流荡优伶,在内奸淫母婢”,现在又说要打死宝玉,以免“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这简直像是判案的语言。另外,在儒家的伦理中,一个人存在的主要价值,就是要上对得起祖先,下对得起后代;这跟西方完全不同,西方的人生价值是立足在每个个体的自我完成上的。
“众门客、仆从见贾政这个形景,便知又是为宝玉了,一个个都是啖指咬舌,连忙退去。”作者的语言既简练又精准,把旁边的用人吓得不敢作声的形象容貌刻画得入木三分。“那贾政喘吁吁的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满面泪痕”,为什么贾政反应如此激烈,因为他担负着家族的使命,贾家好几代的富贵不能断送在他手中。他难过的是没有把孩子教育好,这意味着他在儒家的伦理中背负了很大的罪责。作为一个父亲,孩子做了错事,你心疼他,希望把他教好时的心情,跟贾政坐在那里气喘吁吁、泪流满面,觉得他有辱门庭的愧疚之间是有很大差别的。所以他“一叠声:‘拿宝玉!拿大棍!拿索子捆上!把各门都关上!有人传信往里头去,立刻打死!’”这里连续用了三个“拿”字,表明贾政催促大家打宝玉的急切心情。过去宝玉挨打,大概总有人通报,结果往往还没打成贾母就赶来了,所以这次贾政说把门关上,谁敢给贾母传信立刻打死,大家都有一点害怕了,“众小厮只得齐声答应,有几个来找宝玉”。
“那宝玉听见贾政吩咐他‘不许动’,早知凶多吉少,那里承望贾环又添了许多的话。正在厅上干转。怎得个人来往里头去捎信,偏生没个人,连焙茗也不知在那里。”宝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般转来转去,希望能有个人来帮他的忙,可偏偏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连最贴身的书童焙茗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正在这时,来了一个老嬷嬷,宝玉喜出望外,觉得自己这下有救了。可作者的厉害之处在于,此时出现的这个老嬷嬷偏偏毫无用处。“宝玉如得了珍宝,便赶上来拉他,说道:‘快进去告诉:老爷要打我呢!快去,快去!要紧,要紧!’”本来宝玉因为着急,话就说得有点语无伦次,偏赶上这个聋嬷嬷把“要紧、要紧”听成了“跳井、跳井”,她就笑着牛头不对马嘴地打岔说:“跳井让他跳去,二爷怕什么?”这是文学里的一种黑色幽默,就是在一个最紧张、最恐怖的时刻插入一个玩笑。
作者完全懂得这个技巧,在这么紧张的危急时候,忽然弄出来一个耳聋的老嬷嬷,让读者感觉既紧张又松弛。大家都知道电影里的蒙太奇手法,常常是这边杀人的刀子就要砍下去了,那边的当事人还毫不知情,观众急得要死。有个电影叫《盲女惊魂记》,要杀她的人就在身边了,可因为看不见,她还在那里若无其事地哼着歌。文学、戏剧中需要的就是这种一紧一松、一张一弛的节奏调整。“宝玉见是个聋子,便着急道:‘你出去叫我的小厮来罢。’那婆子道:‘有什么不了的事?老早的完了。太太又赏了衣服,又赏了银子,怎么不了事的!’”老嬷嬷在那边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