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女儿喜,头胎养了双生子。女儿乐,私向花园掏蟋蟀。’说毕,端起酒来,唱道:‘你是个可人,你是个多情,你是个刁钻古怪鬼灵精,你是个神仙也不灵。我说的话儿你全不信,只叫你去背地里细打听,才知道我疼你不疼!’”这是距今三百年的流行歌曲,好像现在也常常听到这样的歌词,流行歌本身有一种民间游戏的喜乐,它捕捉到的情感是很通俗的。相比之下,宝玉的《红豆词》格调就比较高,可一般人不太容易懂。“唱完,饮了门杯,便拈起一片鸡肉,说道:‘鸡声茅店月。’”还是蛮厉害的,换我们夹了一块鸡还要想半天哪一首诗里有鸡,大概很难这么快就想出来。“鸡声茅店月”出自温庭筠的诗句:“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意思是说住在荒村野店,月亮还没有完全落下去,可是鸡已经叫了,天要亮了。我曾跟我的学生说,假如我们现在到卡拉OK去玩这种东西,肯定被骂死了,说不定要被打出来。

轮到云儿了,过去的妓女其实是要有点文化的,因为常要陪酒,碰到的客人有可能是宝玉这种人。“云儿便说道:‘女儿悲,将来终身指靠谁?’”这是在讲她自己的身世,因为妓女常常会觉得,如果最终找不到一个好的依靠,这一辈子该怎么办?“薛蟠叹道:‘我的儿,有你薛大爷在,你怕什么!’”这完全是嫖客跟妓女的关系。我在台湾曾被人家“抓”到酒廊,碰到过完全相同的场景,当时我突然想到了薛蟠,酒色文化大概数千年来一直就是这个样子。“云儿又道:‘女儿愁,妈妈打骂何时休!’”妓女其实最悲惨,就是妓院的老鸨常常要打她、骂她。“薛蟠道:‘前儿我见了你妈,还吩咐他,不叫他打你呢。’众人都道:‘再多言者,罚酒十杯。’薛蟠连忙自己打了一个嘴巴子,说道:‘没耳性,再不许说了。’”一个好色酒客的形态一下子活灵活现。

“云儿又道:‘女儿喜,情郎不舍还家里。女儿乐,住了箫管弄弦索。’说完,便唱道:‘豆蔻开花三月三,一个虫儿往里钻。钻了半日不得进去,爬到花儿上打秋千。肉儿小心肝,我不开了你怎么钻?’”注意,这完全是妓女挑逗嫖客的歌,完全是在讲性。作者能把《葬花词》写得那么优雅,写到酒楼文化时竟能如此游刃有余。我前面提到过,如果你生活太单纯,写小说就只能写个小圈子,《红楼梦》里把三教九流全写到了。《红楼梦》是一部完整的社会史,它能让你看到当时社会各个行业、各个层次的人的生活。将来我们要想研究现在的历史,恐怕很难找到这么完整的资料。作者在写这一切的时候,没有任何褒贬,他只是如实记录、呈现。告诉你这个社会里有这样一群人,有这样一种生活。现在写的就是云儿自身的感觉,很调情的东西。“唱毕,饮了门杯,便拈起一个桃子说:‘桃之夭夭。’”你看,她没有读多少书,却知道《诗经》里的“桃之夭夭”,所以才骂薛蟠没出息。

下面就该轮到薛蟠了。“薛蟠道:‘我可要说了:女儿悲’说了半日,不言语了。冯紫英道:‘快说来!怎么悲。’薛蟠急的眼瞪的铃铛似的,便说道:‘女儿悲’咳嗽了两声,又说道:‘女儿悲,嫁了个大乌龟。’”终于押韵了!作者真是了不起,我们很难想象一个写《葬花词》的人,写酒色文化竟能写到这么粗俗。“众人听了都笑起来。薛蟠道:‘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一个女儿嫁了汉子,要当忘八,怎么不伤心呢?’众人笑的弯腰,忙说道:‘你说的是,快说来!’薛蟠瞪了一瞪眼,又说道:‘女儿愁’说了这句,又不言语了。众人道:‘怎么愁?’薛蟠道:‘女儿愁,绣房撺出个大马猴。’”作者用了很多文字形容薛蟠的表情,薛蟠在很多改编的《红楼梦》的电影、电视里都被处理成丑角,其实这种处理并不恰当,如今在我们身边并不难找到这样的人。你只要到酒廊坐一会,大概就能看到十几个薛蟠。他们只是那种比较简单的人,欲望、情欲都很直接,丑或坏都不足以评价他们。

“众人哈哈笑道:‘该罚,该罚!这句更不通,先还可恕。’说着,便要筛酒。宝玉笑道:‘押韵就好。’薛蟠道:‘令官都准了,你们闹什么?’”古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