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只有名分,寂寞得不得了。
“宝钗便在炕上坐了,慢慢的闲言中套问他年纪家乡等语,留神窥察,其言语志量,深可敬爱。”
“一时,宝玉来了,宝钗方出去。宝玉便问袭人道:‘怎么宝姐姐和你说的这么热闹,见我进来就跑了?’”袭人不理他,袭人很少这样。宝玉再问的时候袭人就说:“你问我么?我那里知道你们的原故。”这就是在闹脾气了,“宝玉听了这话,见他脸上的气色非往日可比,便笑道:‘怎么动了真气?’袭人冷笑道:‘我那里敢动气?只是你从今以后别进这屋子了。横竖有人伏侍你,再不必来支使我。我仍旧还伏侍老太太去。’”好,这就是姐姐跟妈妈的那类受伤,“不再被需要”这个事实让她怅然若失。大家试着在现实生活里读《红楼梦》,你会发现所有的人都在《红楼梦》里。你会开始懂得观察人、体谅人、原谅人。因为你会懂得人忧伤的原因是什么,他眷恋的东西是什么,这个时候你会更深切地感受到《红楼梦》真是一本了不起的书。它用很多不起眼的小事表达人的心情和彼此的关系。这一回的回目里面有一个字是“箴”,就是劝告的意思,可是我还是希望把它解读成袭人的失落,或者宝钗的失落。
好,我们接着读原作,“宝玉无了主意,因见麝月进来,道:‘你姐姐怎么了?’麝月道:‘我知道么,问你自己便明白了。’”看到没有,她们都有一点吃醋了,不止是袭人,麝月也一样。
“宝玉听说,呆了一会,自觉无趣,便起身咳道:‘不理我罢。我也睡去。’说着,便起身下炕,到自己的床上歪下。”“歪”这个字大家已经很熟了,“歪着”其实不是睡觉,就是靠在那儿百无聊赖。
袭人虽然在发脾气,可是心思却依然在宝玉身上。看宝玉半天没有动静,便开始不安了。袭人注定是姐姐跟妈妈的角色,虽然嘴巴上讲得很强势,心里面的牵挂自己也无法控制。“袭人听他半日无动静,微微的打鼾,料他睡着,便起身拿一领斗篷来替他刚压上,只听‘忽’的一声,宝玉便掀过去,也仍合目装睡。”宝玉心说:你干吗对我那样?我偏不盖你的被子!我们小时候也常用这种动作表示对所有的爱的拒绝,就是你管我干吗?我冷死是我的事!
看到没有?袭人完全没有放下心,宝玉也根本没有睡着。有没有感觉到人与人的因缘非常有趣,就是没有什么道理好讲,无论发生什么事,你总是会忍不住去牵挂那个人。等到你读懂了人身上的这个部分的时候,一定会感受到这才是人生最难舍的,难得的是,作者把这种细微精妙的牵挂之情写得如此细致。
“袭人明知其意,便点头冷笑说:‘你也不用生气,从此后,我也只当哑子,再不说你一声儿,如何?’”宝玉也觉得委屈,他完全不懂自己在那边洗了脸、梳了头对袭人来说竟是伤害。一个小孩子不会懂得因为自己在外边做了某件事妈妈会多难过,就像我们小时候在朋友家吃完饭回到家,看到妈妈已经做了一桌子菜在等你,我们还很高兴地说那家的菜怎么好,根本无法体会妈妈的失落。
“宝玉禁不住起身问道:‘你又怎么了?你又劝我。你劝也罢了,刚才又没见你劝我,我一进来,你就不理我,赌气睡了。我还摸不着是为什么。这会子你又说我恼了。我何尝听见你劝我是什么话了。’”宝玉是小孩,还不懂得袭人的苦楚。袭人自己又很难说清楚,只好说:“你心里还不明白,还等我说呢!”她实在没有办法明讲“我在吃醋”,人跟人之间的很多误解就是这样开始的。
“正闹着,贾母遣人来叫他吃饭”,我觉得贾母这个角色很有趣,其实她是“树倒猢狲散”的那棵大树,一大家子都以她为中心。常常是在大家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贾母那边传饭了。
宝玉根本没有心思吃饭,只“胡乱吃了半碗,仍回到自己房中。只见袭人睡在外头炕上,麝月在旁边抹骨牌,宝玉素知麝月与袭人亲厚,一并连麝月也不理”。作者完全懂小孩子的心思,我们如果忘了自己小时候的行为,会觉得好奇怪,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讲理?我们忘了自己小的时候